難過的往事不想再提
口述 沛文 32歲 銷售經理
沛文有張娃娃臉,但并不顯得比實際年齡小。親和力和距離感在他身上并存,使他有種都市女性容易喜歡的男性氣質。
關鍵句
⒈第一次有女孩子為我要死要活———更何況是這么美麗的小語。
要是我知道,后來她會把這份潑辣、激烈,變本加厲地用在我身上,我怕是沒有那份勇氣的。
⒉她的美麗,仍然令所有人都側目。我有點鼻酸,又很麻木,直到她輕輕地叫我。她的聲音很溫柔,像暖暖的風。那一剎那,時光倒轉,我們仿佛回到多年前那個午后。
那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如果時光倒流,我們還會在一起嗎?
我認識小語的時候,她剛從職校畢業,鼻子很翹,眼睛很黑,皮膚很光滑,腰身很纖細,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女。我們在同一個小公司上班。不同的是,她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在辦公室做文字工作;而我來自外地,負責到外面跑業務。
夏天的午后,我滿頭大汗地回公司,她給我留冰凍的綠豆湯,輕輕地叫我“沛文”,目光里盛滿千言萬語。
我印象里的上海女孩子,是嬌氣的,計較的,而這些東西在小語身上也有,但那是對別的同事。她的美,掩蓋了她性格上的其他缺陷,大家心甘情愿地縱容她、呵護她。在這么多人中,她看中了我,對我溫柔備至。
那是我終身難忘的時光。
我們牽手,擁抱,親吻,像所有戀愛中的人一樣,眼神和笑容里都是甜蜜。夜晚,我們手拉手在馬路上唱歌,那首《約定》是我們常常唱的:你我約定,難過的往事不許提/也答應永遠都不讓對方擔心/要做快樂的自己照顧自己/就算某天一個人孤寂。
我過早輟學、在各個城市闖蕩的經歷,在她眼里仿佛是傳奇;我被偷錢包,留宿火車站的遭遇,在她眼里,是值得憐惜的。戀愛中的人就是那樣,一切都是玫瑰花,什么都是好的。等她后來后悔,又把一切推向另一個極端———窮、不中用,都成了她罵我時的常用句。當然,那都是后來的事了。
她家住的是老式的里弄房子,又暗又小,裝滿了雜物,連個轉身的地方也沒有。在我眼里,她家雖然在上海,卻比我老家情況還差了點。這種想法,在她爸媽眼里,是不可原諒的。他們指望通過小語的婚姻來改善全家的命運。顯然,我做不到這點,至少短期內做不到。
于是,為了跟我在一起,小語跟家里進行了抗爭,甚至鬧過自殺。她性格里的潑辣、激烈,最早就是在與他父母的抗爭中表現出來的。她曾經對我說:“他們從前就沒重視過我,眼里只有弟弟。”她的聲音里與其說是痛苦,不如說是洋洋得意。
而我,第一次有女孩子為我要死要活———更何況是這么美麗的小語,也不由熱血升騰。我們海誓山盟,小語更把這當作浪漫得不得了的事兒。
要是我知道,后來她會把這份潑辣、激烈,變本加厲地用在我身上,我怕是沒有那份勇氣的。但是當時,我們愛得轟轟烈烈。
她索性搬到了我租住的小屋子里來。我租的也是很小的老房子,閣樓的陽臺上擺滿植物,淺粉色的是月季,紅的是虞美人。
為了她看著歡喜,我甚至買來大盆裝的幾株木槿,白色的,亭亭如小樹木。夜里起來喝水,黑暗中仿佛可以聽見花朵凋落的聲音,輕微的“啪啪”聲。那種又歡喜又茫然的熱情,讓我的心搖搖晃晃。但那樣的好時光,并沒有維持很久。
兩個人住到一起,生活的玫瑰色漸漸褪去,柴米油鹽的問題全冒出來了。她爸爸媽媽默認了我們的同居狀態,但不許我們領結婚證。小語那時大概也冷靜了很多,我們要結婚的話,她的戶口跟我走,這在她是不可想象的事。而公司里別的小姑娘,講起今天相親,昨天約會,對方有車有房;又有女孩手上戴上了明晃晃的鉆石戒指,新買了昂貴的皮草。小語忽然間變回了一個上海女孩,她開始沖我發脾氣,刁蠻,霸道。
我是個男人,當然希望自己心愛的人過上好日子,就從老家倒騰了些特產來賣,想自己做生意。結果,因為很多環節沒有考慮到,虧了個血本無歸。
以往做什么失敗也就失敗了,但那回特別消沉,也沒敢跟小語說。她后來自己發現了,足足有一個星期不理我。
我向她保證:我會努力的。我會讓她過上幸福的生活。她也有過瞬間的感動。那個晚上,她仿佛恢復了開始時的小鳥依人,對我特別好。
我工作更加努力,但公司效益一直不好,拿到手里的薪水并不多。小語性格里實際的一面全部暴露出來了,她希望我發財,指望她父母對我們刮目相看,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壓力。我開始害怕回小屋,我怕她不留余地的挖苦,怕她總是沒法哄好的冷面孔。
一個無言的結局
不久,在浙江的一個朋友叫我過去幫忙,他在那里開了個小公司,需要有人協助打理。我問小語跟不跟我過去,她說不想離開上海。于是我一個人去了浙江。在那里,我遇見了蔚藍。
蔚藍是個很溫柔、沉默的人。公司剛剛起步,我們都要在外面跑業務。她看來嬌弱,卻有股不屈不撓的勁頭。最難得的是,她從來不抱怨,即使在遇見無理取鬧的客戶時,她也能保持不卑不亢的微笑。她不是個漂亮的女孩子,放在以前我可能不會注意到她,可跟小語鬧騰了那么久,蔚藍默默的、忠實的存在,讓我覺得心里安靜。
感情是在同甘共苦中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我終于意識到,我跟小語,也許是個錯誤,即使我不能跟蔚藍在一起,我也要跟小語分手。
我回上海跟小語談判。她不同意分手,大喊大叫,說親戚鄰居都知道了,分什么手。
相愛一場,看她的樣子我也很難受,也有點心軟。我說:“要么我們領結婚證,我回上海。我們踏踏實實過日子好嗎?”
蔚藍打來電話,小語可能感覺出什么了,搶過電話就說了一大通,說她是我老婆,叫蔚藍不要打擾我們的生活,等等。
那時,我和蔚藍的關系還停留在“好感”的階段。蔚藍打來電話,也只是講一些公司的事情。小語的嚷嚷,讓電話兩頭的我和蔚藍都尷尬萬分。
小語刻薄的話又冒出來了。什么話兒扎人她就挑什么話說。她叉個腰站那里,穿著松垮的睡衣。我想:這是我的愛人嗎?我能跟她生活一輩子嗎?
我的新日常生活
那次離開上海,我沒再回頭。我在浙江一呆就是兩年,小語在電話里哭過鬧過,漸漸也就不再打來了。
朝夕相處間,我和蔚藍的感情水到渠成。
和蔚藍在一起的日子,是穩妥的,踏實的。我依然不是有錢人,但平民有平民的樂趣。蔚藍有那種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簡單的生活她也過得有滋有味。
后來我們又去了廣州,換了電話號碼,一切重新開始。
我和蔚藍買了小房子,在廣州安了家。生活是寧靜的,幸福的,偶然蔚藍不在家,寧靜的黃昏里,會想起小語,那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恍然如夢。我沒有了風花雪月的心思,每天想的是還貸款、給孩子訂什么牌子的牛奶、下樓時別忘了帶走垃圾。
也曾想過:這輩子總還會遇見小語的吧?她還是那么美嗎?我們能互相認得嗎?重逢的時候,是擦肩而過,還是相視一笑呢?
她想重續前緣
沒想到,那個重逢的日子來得這么快。這回來上海出差一個月,免不了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應酬。小語,就是在一個酒宴上看見的。她的美麗,仍然令所有人都側目。我有點鼻酸,又很麻木,直到她輕輕地叫我:“沛文。”她的聲音很溫柔,像暖暖的風。那一剎那,時光倒轉,我們仿佛回到多年前那個午后。
宴會過后,她約我聊聊。我們坐在桌子的兩邊,面前放著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她,清麗一如當年。眼角那一點點細紋,垂頭時那一點點憂郁,沒有減少她的美。如果說當年的她,被驕橫沖淡了美貌。那么,現在那驕橫不見了,她的美麗幾乎是百分百的。
從她的言談里,我得知她終于過上了她向往的生活。她手上的鉆戒、華貴的衣服和她的美麗相得益彰。她說,她的爸爸媽媽也搬進了寬大的房子,弟弟讀完大學后進了家很好的公司。給她帶來這一切的人,是個年紀大她一輪的商人。他有過一個明媒正娶的太太,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而小語,曾經是人們傳說中的“狐貍精”、第三者。
直到去年,她終于等到他的妻子去世,有了名份。但他說自己年紀大了,叫她不要再生小孩。
她說:“別人看我還年輕,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已經暮氣沉沉。他的大孩子比我還大一歲。他保養得好,其實年齡都快上60歲了。晚上摸著他松弛的肌肉,會做噩夢。”
她吐一個煙圈,目光突然很熱烈,她說———我想離婚。
我看出她眼里的暗示。但是我害怕了。是的,我沒有當年的膽子了。我已經不覺得這是浪漫了,或許是因為我過了浪漫的年紀,開始害怕復雜的、傷筋動骨的感情故事。
我來講這個故事,心里很傷感。明天我就要飛回廣州了,蔚藍和孩子在家等著我,那才是我的生活,像松軟的布藝沙發,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到老。我只是還會想起那首《約定》:你我約定,難過的往事不許提/也答應永遠都不讓對方擔心/要做快樂的自己,照顧自己/就算某天一個人孤寂。
但是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小語,如果你能看到這篇文章,我想真心地對你說一聲:請你,照顧好自己。
(編注:本文人物均為化名,本版配圖與文章內容無關。未經授權,文章不得擅自刊用。)
采寫手記 海鳥和魚難以相守
□文/張洪紅
海鳥跟魚相愛了。在最初的激情碰撞中,他們都暫時忽視了自己的夢想:一個是要飛得又高又遠,一個卻是想呆在湖水里游泳。結局誠如歌里所唱,“海鳥跟魚相愛,只是一場意外。”
兩個人要在現實生活中長期共處下去,靠的不僅僅是兩性的吸引,還要有共同的生活觀、價值觀、感情觀,以及在相處中自我成長的能力。顯然,這些是當年的小語和沛文所缺少的。這種情況,在魯迅的《傷逝》里寫過,子君沖破家庭阻隔跟涓生在一起,卻以慘淡收場……
所以小語和沛文的基調是兩個人沒有相互磨合的信心和能力,終于各走各的路。結局卻有了許多可能性———現實中的小語和沛文在短暫的交匯后,按各自的軌跡繼續生活下去,各得其所。而他們重新交集的可能性在于,小語的性格里有相當大的戲劇性成份,她當初堅持跟沛文在一起,有故意引起父母重視的逆反心理、轟轟烈烈出走引發的自我感動;后來跟沛文分開,走向另一個極端,從為愛情犧牲走向為金錢犧牲;但得到金錢后,她又開始郁郁寡歡,轉而向沛文尋求愛情。
對于小語的行為、處理感情的方式,可以說是幼稚與任性的,她什么都想得到,永遠處于在不滿足狀態;也可以說是一種糊涂,在事情開始時過分樂觀,輕率地做選擇,當現實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十全十美時,就有了抱怨和親手去毀壞的舉動。
可幸沛文終于成熟了,雖然他的傾訴里不乏“惆悵舊歡如夢”的感傷,但他懂得自己要的是志同道合的感情、平平淡淡的相守。當年的激情留存心底,他所能留給小語的,惟有平靜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