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不再為他活著
口述 榛子 25歲 營業員
“3個月前，我精神近于崩潰�，F在終于平靜下來，可以回顧過去的一切了。”榛子坐在我面前，穿著灰紫色的收身小外套，牛仔褲。像很多年輕女孩一樣，她美麗，時尚，誰也看不出她失去過孩子、生過重病，還經歷了婚變。
關鍵句
⒈我不顧主管的挽留，辭掉工作，天天等他下班。
�、参蚁氚炎约翰仄饋恚袝r候跑到衣柜里，在那呼吸不暢、黑暗溫暖的地方，我才能找到一絲絲安全。
17歲跟他出走
17歲那年，我在念中專，讀的是賓館管理。實習時，我遇見做裝潢的阿偉，我們一見鐘情，難舍難分。
我是偷偷跟著他離家的，丟下了學業，爸爸媽媽，和所有的一切。我記得爸爸追到我們住的小旅館，我躲在窗子外面，看見爸爸的臉皺紋密布，寫滿了疲倦和痛苦。阿偉撒謊說我提前一步上火車走了。爸爸無可奈何地對他說：“我就這么一個女兒，你一定要善待她！”
我們去了北京。在那里，我做了一個月的售樓小姐。但阿偉說，那工作整天和有錢人打交道，一想到他們看我的眼光，他就渾身不舒服。他的霸道讓我覺得心里很甜蜜。于是，我不顧主管的挽留，辭掉工作，天天等他下班。我們的小屋子很簡陋，晚上我要走很長的一段路去公用廁所。我那么愛他，吃飯的時候，把肉夾到他碗里，自己只吃蔬菜。當時我已經有肚子痛的毛病，那時候年紀真小啊，什么也不怕。他一直沒賺到什么錢，我們過著很清貧的生活,但我仍然感覺很幸福。
20歲那年，我懷孕了。他沒時間照顧我。于是我只能回他老家待產。那幾個月過得度日如年，不僅僅是因為難熬的思念、反復的嘔吐，還因為我原先的肚子痛更嚴重了。那種疼痛，錐心蝕骨,我常常痛得抱著肚子，在地上滾來滾去。
他的家境并不好，我只能在小診所草草看醫生。止痛片一把一把服下，醫生說我是膽囊炎。因為吃不下飯，我還吊了很多鹽水，手背上密密麻麻都是針眼。懷孕5個月的時候，醫生說用了太多藥，孩子還是不要了吧，免得生出來有缺陷。但我舍不得，沒想到他一語成讖。
那年春節，阿偉回家和我結婚。
婆婆本來不喜歡我，但我真心實意地把她當媽媽，搶著做家務，任勞任怨。她說結婚給我買套首飾。我說：“什么也不要，我是要跟他過一輩子的，要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沒什么用。”婆婆很感動。就這樣，即將做新娘的我，手上連一枚戒指都沒有。
婚前兩天，我發現了他出軌的蛛絲馬跡。我從他手機上翻出那個可疑的號碼，打過去，是個女孩子的聲音。
她問我是誰。
我說：“我是阿偉的未婚妻，你是誰呢？”
她說：“我是他的女朋友。”顯然，她對他的事情懵懂無知。
我十分傷心。阿偉跪下來求我原諒他，并當著我的面打電話給那個女孩說：“對不起，我要結婚了。”
除夕夜，那女孩給他發了最后一條短信：我們是在今年開始的，就在今年結束。
往事不堪回首
孩子出生了，是個白白胖胖的女兒。當時還看不出她有什么異常，我自己還是個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帶女兒。婆婆叫我把孩子留給她帶。就這樣，孩子滿月不久，我再次去了北京。這一走，我再也沒見著她的面。
幾個月后，她因為先天性的白血病、心臟病、肝功能損害，永遠閉上了眼睛。
女兒死后，我變得有點抑郁，那時肚子痛的毛病發作得更厲害。先前阿偉賺的一點錢，都被寄回老家給孩子治病用了。沒有錢，就不能去醫院。還是看小診所，醫生說是膽囊上的毛病，不能吃油膩的東西。于是，足足有兩年的時間，我只吃米飯和一些蔬菜。
那年我回娘家，爸爸媽媽看見我，嚇了一大跳：因為營養不良，我瘦得只剩皮包骨，皮膚發黃，后來連眼白都黃起來。醫生說我是肝炎，就給我抓方子。但是沒有用，我每天都痛得死去活來。
終于有天夜里，我痛得昏了過去。模模糊糊中，我被推上救護車，直接進了大醫院的搶救室。醫生說我是膽囊結石。第二天一早，8點鐘我被推進手術室，原本以為兩個小時就能做完的手術，一直做到天黑。手術醫生發現我并沒有膽囊結石，臨時又找專家會診，結果大量失血。全身麻醉的我只知道老是有人用電筒照我的眼睛。而我，仿佛在最深切的睡眠里，沒有夢，但怎么醒也醒不來。專家來了，原來我得的是一種很稀奇的病，叫“膽囊管肌瘤”，整個膽囊管都給堵住了。手術切除了我的膽囊，還取下一小段腸子，接到了膽囊管上。
我從鬼門關上繞了一個圈，又回來了。
手術后，阿偉帶我到北京休養，那成為我最幸福的一段時光：阿偉親自給我煲湯、洗衣服。雖然那湯的味道并不鮮美，洗的衣服也不夠干凈，但我還是滿心的歡喜。他從小被嬌寵，是從來不做家務的啊。
他要跟我離婚
過了兩年半，醫生說可以要孩子了。我再次懷孕，回他老家待產。那次懷孕的反應特別重，什么也吃不下，嘔吐了3個月。阿偉的電話，從每天一次，到兩三天一次，再到每周一次、半個月一次，最后是杳無音訊。我只能一次一次打過去，追問他是否平安。
他說過一句很奇怪的話：“老婆，你跟我在一起吃夠了苦頭。你去找個比我好的人吧。”
我還傻氣地說：“只要兩個人相親相愛，我就不怕吃苦。”
我生孩子的時候，拼命求他回來照顧我。他再三推脫，一味說沒錢。我說錢可以慢慢賺，但孩子不可以慢慢生啊。這個孩子生得我萬分凄涼：別人身邊有丈夫執手安慰，我只有婆婆相伴。護士還跟我開玩笑，說我是個年青漂亮的媽媽。出于禮貌，我勉強微笑著，心卻如死灰。到這時，我終于面對一個我不得不面對的事實：我的愛人，他要背棄我。
是的，他的確是出軌了。我們在北京認識的少數幾個朋友，證實他有了別的女人。那個她，比他大，也不漂亮，但是有錢。朋友還露出口風，其實他已經不止一次出軌了，找的都是有錢女人。這么多年，他一直沒有學到什么像樣的技術，也沒什么生意頭腦。他有的，只是英俊的臉龐和強壯的身體。在長期底層的都市生活中，他遇見很多熱辣辣的眼神，終于把持不住自己了———也許，他根本沒打算把持住自己。
回想一下，我直接從家里走向他身邊，8年了，我沒有自己的生活，我的世界只有他。他要拔腳走了，我的世界也就天翻地覆了。我天天以淚洗面。婆婆罵他，逼著他回來。他回來了，渾身名牌，跟我撕破臉皮，他說他根本不愛我，他愛的是那個女人。他逼著我離婚，當我的面給那個女人打電話，說成堆的甜言蜜語。他這么急吼吼地要奔向他的幸福，完全把我當成他的絆腳石。
我死也不同意離婚，他就又走了。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見到他，以后再有電話給我，主題永遠只有一個：要求離婚。
有幾個月，我像游魂一樣，機械地在屋子里走來走去。新生的女兒被婆婆抱開了。窗簾拉得密密實實。我不吃飯，不睡覺，蓬頭垢面，看人的時候眼神沒有焦點。我想把自己藏起來，有時候跑到衣柜里，在那呼吸不暢、黑暗溫暖的地方，我才能找到一絲絲安全。
我聽到婆婆給他打電話，焦急地訴說我的情況。但他毫不在意。
后來我才想到：一個人變心的時候，就算我在他面前一頭撞死，他也不會動容的吧？
從此為自己活著
我是看了一個電視節目才想到來上海的。那是一個情感節目，有很多失意的、痛苦的人在那訴說，尋求良藥。我心里升起微弱的希望：如果上電視，我能不能挽回阿偉的心呢？我給節目組打了電話，但他們節目錄制是需要排序的。在這過程中，我打了“紅羽毛”單身媽媽求助熱線，得到了開導。
我決定來上海，哪怕只是散散心。
感謝上蒼，它沒有把我帶進絕路。來上海時，我身上只有幾百塊錢。我找到一家便宜的旅館住下，第二天，我路過一家服裝批發市場，就走進去找工作。沒想到，事情順利極了，有個老板娘愿意錄用我，但不能提供住宿。想到住旅館，我身上的錢根本支撐不了幾天，我只能放棄這個機會。
求生的本能慢慢復蘇了。我決定先找住處，后找工作。我專門去看廉租屋貼出來的小廣告，一圈電話打下來，終于找到一個很便宜的合租房子。交了房租和押金，我身上就沒剩幾個錢了。有個房客聽了我的遭遇，表示自己所在的商店正在招營業員，問我愿不愿意去。我大喜過望。就這樣，我在找到住處的同時，也找到了工作。雖然月薪只有1000元，但對窮途末路的我來說，已經是極大的鼓勵。
老板和同事都對我很好，說我是個外表年輕漂亮，其實特別能干懂事的人。我的自信在他們的夸獎、肯定中，一點一點地回來了。
一個多月過去了，有個晚上，我肚子痛，可能是被從前的經歷嚇到了吧，我感覺痛得特別厲害。我很害怕，怕極了，我怕剛剛開始的新生活又要落空。更尷尬的是，我連治病的錢都沒有啊。走投無路，我再次打了“紅羽毛”的電話，沒想到被她們安排做了免費體檢。醫生說我是婦科的小毛病，我精神上太緊張，潛意識里夸大了那疼痛。
阿偉后來又打過電話給我，我比以往心平氣和很多，答應了和他離婚。我的生命將重新開始。等工作安定以后，我會進修電腦和一些技術性的東西，總有一天，我會把女兒接到身邊。
我想我要活得光彩照人———這，就是我對他最好的鄙視。
（編注：本文人物均為化名,本版配圖與文章內容無關。未經授權，文章不得擅自刊用。）
采寫手記
從秦香蓮走向金三順
□文/張洪紅
30歲的糕點師傅金三順,是韓國偶像劇《我是金三順》里的故事主人公,不漂亮，有點胖，沒有好的家世和學歷。為了挽留經營幾年的愛情，她甚至失去過自己的工作。這種事情，在我們身邊有很多的實例。
三順特別的地方在于，雖然她那么渴望愛情，卻在面對“白馬王子”的時候，也能保持經濟和人格的獨立，絕對不肯放棄愛情的底限———要求對方專心對待、真情實意。她對愛情并沒有過分美好的幻想，所以她全心全意地在愛，她告訴自己,不管將來發生什么事，她都要做個充滿信心的人。
現在來說說現實生活中的榛子，這個剛從創傷中修復的女孩，外表時尚年輕，但交談中，還是能感覺到傳統女性的那種溫柔與敦厚。
對于她17歲的那個選擇，所有女孩都應引以為戒。當大部分女孩都在為自己的功課、前途苦苦奮斗的時候，她經歷了一場“奢侈”的愛情，代價是大量的時間、精力和眼淚。這種感情是真摯的，但也是危險的、不成熟的。在阿偉的要求下，她放棄工作，成為完全依附于感情存在的藤蔓。
阿偉本人就是個不夠獨立的人，他沒有在這個社會生存所需要的學識、智慧和吃苦精神，在剛認識榛子的時候，他像所有年輕人一樣，要的是一份美好的愛情。但是，隨著年齡增長，他的能力不足以負擔一個家庭，甚至不足以負擔自己未來的時候，他開始尋求出口———他找的出口是不光明的，是把希望寄托在有錢異性的身上。
這時候，榛子的存在成了他的“絆腳石”。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幾乎是現代版的陳世美和秦香蓮。但我們現在不流行哭天抹淚的秦香蓮，我們流行自強自立的金三順。如今榛子大徹大悟，決意為自己的青春進行“補課”，值得我們為她鼓掌。
現在她把自己的積極生活作為對阿偉的報復。但總有一天她會明白：積極地生活，其實是為了實現更好的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