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2日至20日,記者隨上海協和醫院醫療志愿隊西部行,在寧夏鹽池縣、同心縣和中衛縣見到了這樣的情景:
村里來了外地醫生,最興奮的是婦女們。義診10時開始,她們清晨5時就早早出了門。在小學校改成的義診點前,圍著藍頭巾的婦女擠著挨著排成一條長隊。
她們中九成患有婦科病,有的才30多歲,卻被診斷出患了老年陰道炎,有的會陰部已經像石頭一樣硬。
由于貧困,這里衛生條件差、衛生意識差,尤其是干旱缺水,造成婦科病多發,許多婦女因此失去生育能力。在觀念落后的農村,不能生孩子被當作丑事,不孕的婦女受到歧視,甚至被丈夫拋棄——西吉縣吉強鎮萬崖村的馬彩云就是其中一個……
1聽說采訪特別“攢勁”
聽說記者要來采訪,馬彩云激動得一夜沒睡,逢人就笑著說:“有大官來看我了。”在她的概念中,山外來的人都是“大官”。
她妹妹告訴記者,姐姐這些年飽受冷眼,現在離得那么遠的上海人都來看她,她特別“攢勁”,想讓村里人看看,她不比別人差。
6月15日下午5時許,記者來到馬彩云娘家所在的寧夏西吉縣吉強鎮萬崖村,一個陷在黃土坳坳里的村落,在那里,見到了她們一家。采訪不間斷地持續了4個多小時,直到晚上9時,馬彩云和她媽媽抹了把眼淚,堅持留記者在家中吃了碗漿水洋芋面——這是當地最好的待客食物。
2婚后不孕婆家嫌棄
帶著記者走進娘家小院,彩云樂顛顛地從屋里搬出幾只凳子,招呼坐下。由于不能干體力活,長時間在家休養,她看起來臉色有些蒼白,雙手略帶浮腫。
“你們肯定能救我吧,我也想要個自己的孩子。”說到這里馬彩云不由自主地盯著在院子里玩耍的侄兒,“天天帶著弟弟的孩子玩,越看越想,天天看,天天想。”
1983年5月,結婚1個月的19歲女孩馬彩云還未見喜,婆婆開始惡語相加,小姑也跟著罵,彩云躲在屋子里,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心里又怕又急。婚后2個月,她覺得四肢乏力,小腹脹痛,躺在床上什么也干不了。但婆家的人不聞不問,甚至連水都懶得送一口。父親聽說女兒得病的消息,心急火燎地拉了輛板車,把女兒送到縣醫院。
縣醫院無法確診,只說彩云大概得了盆腔炎。彩云在醫院里發起高燒,人事不省。就在她陷入昏迷時,婆婆無情地把彩云“踹”出了家門,再也不認這個兒媳了。
幾天后,因為無錢治病,彩云被拉回了娘家。
3瞞著病情再次嫁人
不能生育,彩云一家人無論走到哪里,都會被鄉鄰議論,走在路上被人指指點點。久而久之,在彩云看來,鄰居的小聲嘀咕都是在說她。巨大的精神壓力讓曾經美麗自信的彩云變得遲鈍、自閉,不愿與人交往。
當地風俗,不留女子在家養老,更何況彩云是被婆家“退”回來的,村里說閑話的人越來越多。家里四處托人打聽,想替彩云再找個人嫁了。可是村子附近的人都知道彩云的事,沒人肯要她,遠點地方的好人家,也不會要一個不會生養的女人。
1988年,嫁到離家40多公里外中衛縣南臺子村的大姐突然發現,村子里有個叫劉國軍的外來戶,跟彩云一樣大,窮得找不到媳婦,當即托人說媒。
能把彩云嫁出去,家里人像丟掉“害貨”一樣輕松,彩云卻憂心忡忡:“我怕人家不要我,想起來就睡不著,愁得哭。”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彩云嫁到劉國軍家。這個家一貧如洗,低矮的破土坯房,窄窄的床上只有一床被子,什么家什也沒有。
4不敢對丈夫說實情
婚后很長時間,彩云是在惶恐不安中度過的。既怕丈夫惱她不懷孕,又怕他從旁人口中得知她不能生育的事。
自從生了那場大病,彩云一直不能干重活,最多在家做做飯,田里的活都得丈夫一個人忙。為了給妻子治病,他還出去打零工掙錢,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下礦井、背石頭、搬砂子,經常累得筋疲力盡。一累,他就煩,拉過彩云就是一通猛打,罵她:“我要你干什么,田里活不能干,生孩子生不出,還得花錢治病。”
彩云身上經常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晚上疼得睡不著時,彩云尋思,萬一丈夫哪天知道她不能生孩子,那還不打死她?想到丈夫像石頭一般硬的拳頭,彩云不停地打寒戰。她想來想去,覺得還是自己告訴他比較好,但是,好幾次看著丈夫的眼睛,她張張嘴話又被嚇了回去。
5宮外孕給了她希望
1990年5月的一天中午,彩云剛吃完一個水蘿卜,突感小腹劇痛,丈夫急忙借了輛車,把她送到醫院。檢查結果一出來,彩云和丈夫都傻了——宮外孕。雖然孩子沒了,但彩云還是特別高興,一下子抱住丈夫放聲大哭,喊著:“我會生啊,我懷孕了。”她嘻嘻地傻笑個不停,臉上兀自掛著淚水。
丈夫埋怨她:“別的女人懷孩子都知道,你怎么不知道?”
彩云委屈地說:“我從來沒想過我還能懷孩子,根本沒往那上面想。”
從醫院回來,夫妻倆覺得有了希望,當晚兩人一夜沒睡,頭碰頭商量著以后多干活多掙點錢,一定要給彩云治好病,生幾個娃娃,帶回去給婆婆看看。
6丈夫幾次想要離婚
幾年過去了,彩云再也沒有懷過孕,希望又成了泡影。劉國軍心情陰晴不定,他媽媽又總在后面催著離婚,他幾次想離開彩云。
1993年4月,劉國軍的哥哥去世,他回家奔喪。媽媽趁機把他留在了家里,讓他跟同歲的嫂子結婚,說嫂子能給他生孩子。嫂子同意嫁,劉國軍想想也動了心。
幾個月后,劉國軍打算回家對彩云提離婚的事。彩云早猜到丈夫的心思,一見到他就拼命地討好、巴結,說好聽的,做好吃的。看著彩云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劉國軍心軟了:“如果我再不要她,她真的活不下去了。”
7籌醫藥費父母乞討
為了這個女兒,彩云的父母也吃盡了苦頭。1983年至1988年,彩云住在娘家的6年里,父母曾帶她到銀川看過一年零八個月的病。兩位老人沒地方住,晚上就坐在醫院走廊的地上,靠著墻角蜷成一團睡覺,身上生滿虱子。沒地方洗澡,年近半百的老人趁晚上醫院沒人時,跑到水房用冷水沖洗虱子,再穿著濕衣服站到院子里迎著風吹干。沒錢買吃的只能要飯,彩云的爸爸一吃葷腥就過敏,要來的飯里如果有豬油,他還不能吃,只能餓著。
為了給彩云看病,家里賣光了所有的牛羊,讀初二的妹妹和讀小學二年級、四年級的兩個弟弟全部輟學打工,賺點錢就拿去給姐姐治病。但每次看病都因為錢不夠,只能半途而廢。
前幾年,彩云跟著丈夫住在縣城,指望多掙點錢看病。丈夫打零工,她幫人家做飯。但人家知道她離過婚,不能生育,怕不吉利,每次時間不長就借口辭退她。
8婦科疾病源于缺水
彩云的一切磨難都來自她的病癥,以及病癥帶來的無法生育的事實。然而,這不是彩云個人的“過失”。她家所在的西吉縣,地處寧夏最苦的西海固地區,天旱缺水,人和牲口都沒水喝,洗澡擦身屬于十分奢侈的事,很多人一年洗不上一次澡,所謂的洗澡也就是用毛巾擦擦身子。女性一周甚至一個月才洗一次下身、換洗一次內衣褲,大多數人在婚后不久就出現腰酸腹脹的婦科病癥狀。
上海協和醫院婦科醫生羅凌博士說:“因為缺乏必要的衛生條件和保健意識,當地的婦女容易患上婦科炎癥。因為貧困,她們有病也不上醫院不吃藥,除非病得不行了,才去治療,一旦癥狀緩解,馬上停止服藥。得病后的拖延使病情加重,加大了不孕不育的幾率。”
9上海醫生妙手回春
記者第二天又到馬彩云家時,一對愁容滿面的年輕夫婦一直跟在我們身后,這個長得秀氣伶俐的女孩名叫伏銀鐲,結婚5年一直沒有懷孕,正面臨被婆家拋棄的危險。看著她,記者仿佛又看到了一個幾年之后的馬彩云。
記者在同心縣窯山鄉采訪時,又來了一位婦女,悄悄地問了好幾次:“聽說你們能治不生孩子的病?我生了一個女兒后就不能生了,你們幫我看看吧。俺沒錢,得病幾年了,腰疼肚子脹,前些日子才第一次去看病,也沒敢拿藥。俺農村都得生二三個娃,俺不能生,在婆家就要呆不下去了。”話音帶著哭聲。6月20日,上海協和醫院醫療志愿隊將馬彩云夫婦、伏銀鐲夫婦帶到了上海,免費為她們治療。
6月21日下午3時許,醫院為馬彩云成功做了盆腔粘連分離和輸卵管疏通手術,被推出手術室的一剎那,她激動得哭了,連聲說:“謝謝,謝謝你們。”當醫生告訴她,今后有希望懷孕時,她流著淚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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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愛·母親水窖
2001年中華全國婦女聯合會和中國婦女基金會舉辦大型公益活動“大地之愛·母親水窖”,倡議為缺水地區的婦女兒童募集善款建造母親水窖。到目前為止,寧夏已經打了12275眼水窖,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6萬人的飲水問題,改善了幾萬名婦女的衛生狀況,但占寧夏面積75%的西海固地區人口多達254萬,其中有婦女128萬,還有更多的人需要這樣的水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