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琉璃 31歲 自營公司
琉璃的眉宇間有股清冷。她的孕婦裝、坤包、戒指、耳釘等款式簡潔，但透著隱隱的貴氣。
關鍵句
⒈五月的黃昏，一層層綠葉的影子，映在我們的眼睛里，像我們的青春一樣美麗朦朧。
⒉他說我從不在意他的想法，外表清雅脫俗，骨子里都是銅臭。
⒊兩年后，女友得知他在瘋狂的工作中突發心肌梗塞去世，沒有留下一句遺言。
我后悔了
從發覺他有出軌跡象的那天起，往日的歡喜恩愛，總是在深夜時分化成冰針扎上心頭，讓我感到自己是個感情的失敗者。
他和我參加應酬，常常酒醉飯飽，熟知我倆的生意伙伴會對他說：“你要好好待琉璃啊，這樣優雅又能干的老婆，你小子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有的干脆地說：“沒有琉璃撐著墊著，哪有你今天的吃香喝辣。”
公司的決策人是他，但那是表面上的，實質上出主意的人是我。他弄砸的事，常是我曲意周旋后挽回敗局。有幾回他不信邪，執意不聽我的勸，結果那幾筆單子幾乎都賠了。我還不能多說什么，否則，他會摔門而去，很多天都不理我。當年招我喜歡的那點孩子氣，隨著年紀增長，終于演變成了蠻不講理。
這種時候，我總是想起綠玉，不知道綠玉如今怎么樣了？
那年的大學校園，聲樂系的她和經濟管理系的我一見如故。我倆都是披肩直發，穿的都是白棉布裙子；周末的時間，都是去做兼職或短途旅行。品位的相似還反映到找男朋友上，討論下來，原來我們的男友是一個類型———清俊，質樸，有一點點孩子氣。一個退伍后剛工作，一個高中畢業后就做了小公司職員。
那時還沒流行日劇和韓劇，但盛大甜美的戀愛令人如置身花園，寸寸空氣都是涌動的甜蜜。綠玉說———在深夜手拉手去郊外散步至天明，看露水大滴大滴掉下來，在紅日噴薄而出的時刻緊緊擁吻在一起的浪漫，一輩子怕也不過那么幾回吧。她與他同居的老房子，沒有衛生間，廚房里滿是油膩。紅色外墻泥灰剝落，覆滿綠油油的爬墻虎。我和綠玉常常站在那墻下說話，她男友在樓上叫她，她會揚頭清脆地應一聲“哎”……五月的黃昏，一層層綠葉的影子，映在我們的眼睛里，像我們的青春一樣美麗朦朧。
我們談論未來。我說我很愛他，想跟他一輩子相守，我要把他“培養”成一個成功男人；她說，她也愛他，但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普通女子，又要做溫柔、安分的小妻子，又要實現自己奮力飛翔的夢想，很難。她夢想像三毛那樣，行千座山、走萬里路。
我們果然相繼離開那個城市，我帶著我的他來到上海，一路奮斗，終于有了聰明活潑的女兒，住上了復式大房子，開上了好車子。而她，獨自去了北京，后來她的男友追尋她而去。再后來，我和綠玉失去了聯絡，她不知所蹤。
我還記得我們分別時她說的一句話，她說，琉璃，我們以后會不會為今天的選擇后悔呵？
他嫌我不夠乖順
面對冷如冰窖的婚姻，我試著平心靜氣反省自己。
新婚時，他帶我去見家人朋友，眉宇間有掩飾不住的小小驕傲。酒席間，他少年時的女伴眼神落寞，她五官分明，很漂亮，在理發店做事，嫁的是個做小生意的人。而我的學識、修養使我成了他當時心中的女神。我叫他學管理、學經營，他都乖乖聽從。創業階段，兩個人蹬著舊單車在烈日下、風雨里，跑來跑去，他沒有半句怨言。我們賺到第一個一百萬的時候，他很知足地說，老婆，我們可以舒舒服服過日子了。我笑他小家子氣———上海的有錢人太多，我們腦子又不笨，要趁年輕迎頭趕上。
在生意最忙碌的時候，他老家蓋房子，他纏著要我和他一起回去捧捧場。我沒答應，都是一家人，小事上亂客套什么。蓋個房子幾萬元，我們耽誤一筆生意，也不止這個數啊。他愛打牌，看碟可以看上整夜，看的是槍戰、兇殺。而我，睡眠時間總不夠，指望他能理解。偶爾拉他看場藝術電影，他從頭到尾打呵欠。
這些年，我們總是磕磕碰碰。有一天，他終于爆發了。他說我從不在意他的想法，外表清雅脫俗，骨子里都是銅臭。他忍耐我這么多年，早就受夠了！
我不知道他幾時迷上了泡酒吧，有次深夜歸來，他醉醺醺地對我說：“娶老婆就是要娶個老實乖順的，你看看你，哪還像個女人？”
他喜歡的那個女孩子倒真的是“老實乖順”，細眉細眼。隔著車窗，我看見他倆拎著蔬菜和熟食走進租住的房子。那房子所在的小區舊舊的，外墻上爬著綠色藤蔓，這讓我想起當年綠玉和她男朋友住的房子。時光在恍惚間發生倒流，一瞬間，我的心痛如刀割。我沒有勇氣下車質問他，或打他一巴掌。我請人打聽過，那女孩子只有初中文憑，來上海打工不到半年。像這樣資質的女孩遍布上海的餐館酒樓。
老實說，我并不是很漂亮，但即使在婚后也不乏追求者。他們都是在生意上有謀略、有干勁的人。一個我大學時研究生院的學長，曾經在一起吃飯時很心疼地對我說：“琉璃，你要是我老婆，我是不會讓你這么辛苦的。事業上咱倆珠聯璧合，你我的公司肯定都要比現在大。”
誰都會說“我愛你”。說的時候真心真意，到后來也不過是過眼煙云。這些人在外面，也時常逢場作戲，離婚離過幾茬的也不是沒有。我以為我的婚姻生活可以免俗：我們經歷過純真的初戀，為了跟他相守，我背負了爸爸的責難和媽媽的眼淚。我們同甘共苦過，怎么也會走上這條路呢？早知他們都是一樣，我當年何不選擇有錢有學歷的追求者，至少可以省卻很多辛苦。
讓步有沒有用
看到了他和那個女孩那一幕后，很多天，我不動聲色，只是對他越來越冷漠，心里卻在反復掙扎：要不要離婚？你有沒有勇氣做個單身母親？看著鏡子里額上細細的皺紋，我終于忍不住愴然淚下：他是我辛苦打造出來的“成功男人”，現在我把他拱手讓出，我還有多少青春、多少信心、多少精力去打造另一個成功男人呢？何況，離婚就面臨著公司的分割，我能在喪失愛情的同時，也讓心血換來的公司分崩離析嗎？
我們冷戰了很久。一對曾經恩愛的夫妻，只肯在女兒或外人面前堆出一點笑臉。他留在公司和家里的時間越來越少。我不知道那個女孩兒吸引他的是什么呢？思之再三，我終于忍不住用短信方式質問了他。半天后，他才答非所問回復我：我們有多久沒在一起做頓家常飯了？
是的，剛認識他那會兒，我們常常拎著一堆廉價而美味的食物到綠玉的“家”里做。他愛吃鹵豬耳朵，我愛吃餃子。他就是在那時候學會了搟餃皮兒，還像模像樣的。婚后生意忙了，我們有了保姆，他想動動手自己包頓餃子，都被我逼著擱下了。我叫他去看某某營銷精英的演講論壇，叫他去跟那些老板打高爾夫球聯絡感情……而他想要的生活，只是他老家那里的“老婆孩子熱炕頭”吧？
女兒生下后，我曾被許多女孩子羨慕，都覺得我事業、家庭、生孩子樣樣不誤。他開始時也歡喜，但自打回趟老家之后，他就跟我嘀咕上了：我倆再要個孩子吧。我問為什么。他說在老家，一來都想要個男孩子，二來家大人多不受人欺負。我火頓時冒上來了———你是在老家生活還是在上海生活？怎么骨子里盡是小農思想？
我那句話可能傷了他。他后來沒再提過。這回我聲討他的外遇，他理直氣壯把這件事又拎出來了。他說，他和那個女孩其實并沒有什么，和這個女孩在一起讓他想起當年清純的我和那段美好的日子。他還說，他真心想和我好好過下去，只是這個家太冷清了。他又一次提出想要我再生一個孩子。
原來沒有后悔藥
有時候我會有這樣的想法：我向往的愛情和事業都得到了。但是得到一個，會不會失去另一個？我想，自己不過是個普通女子，家庭和事業到底哪個重要？我該不該照他的想法設計自己以后的生活？在矛盾中，我要求他給我一段時間考慮。這以后，他呆在家里的時間果然多了起來，眼神里有了一點當年的柔情和歡喜。他要的，是家常溫暖的生活，是享受當下。平心而論，他并沒有錯。他只是不知道，再標致的女子，如果只以柴米油鹽為生活，到了后來，也不過是他們眼里的“黃臉婆”。
有時候我心里很凄涼，覺得自己好笑：我這么個受過現代教育的人，生活在上海這個繁華都市，卻準備用這么原始老套的方式來挽留自己的丈夫———女人愚昧起來，王妃和村婦大概也沒什么不同。
綠玉從別人口中輾轉知道我的消息，決定在路過上海的時候與我見上一面。我們約在徐家匯的一家星巴克見面。日落黃昏，走進我眼簾的綠玉又陌生又熟悉：她穿著黑毛衣、舊舊的牛仔褲、跑鞋，頭發用個竹簪子挽在腦后。相較當年孿生姐妹般的形象，今天的我們是多么不同！
她看起來還是那么年輕———除了眼睛，原來經過這么久的漂泊，我們都開始老了。她說起“北漂”后的經歷，她努力過，卻不得不在失敗后找份能夠養活自己的工作。在男友追隨而去的那段日子，她的性格變得暴躁易怒。他學歷不高，時常失業。父母對她執意去北京本來就心懷不滿，她自己也充滿失望，所有的怒氣、抱怨都傾倒在他身上。他換公車跑半個城市去看她一眼的浪漫，他在街頭俯身為她系鞋帶的體貼，他為她煮湯做菜的溫情，都不能抵消她的焦慮和無助。
然后她懷孕了。極度的內心掙扎和早孕帶來的痛苦，令她變得更加神經質。她做了人流，陷在憂郁癥里不能自拔。這時，廣州一個朋友說可以為她提供更好的工作機會。于是，她不告而別。
“過了很久很久，我才知道，我的夢想不如我丟失的重要。”兩年后，她得知他在瘋狂的工作中突發心肌梗塞去世，沒有留下一句遺言。幾年過去了，她看夠了人情冷暖，有了所謂的一點成就，經歷過很多次蜻蜓點水的戀愛。可是她忘不了他。當年的背棄，成了她心頭沉重的石頭。
———她走后，我一直想，我以后的路該怎么走？如果所有的選擇結果都有好有壞，我該選哪個？選擇了以后，我今后會后悔嗎？
（編注：本文人物均為化名。未經授權，文章不得擅自刊用。）
編后走筆 自尊與幸福 □杜曉紅
每個人在戀愛時，對今后都充滿著幸福的憧憬。這時看天晴空萬里，看地處處美景。然而，生活就像魔幻之手，招式中充滿著變數，令人無法預測。琉璃和綠玉的經歷，就讓我們看到了生活無常給她們帶來不同的人生。
當初，琉璃不嫌她與丈夫學歷上的差距，頂著父母的壓力與他結婚。婚后，琉璃更為打造丈夫，為家庭創造財富竭盡全力，即便到了丈夫“疑似出軌”的地步，想與丈夫執手偕老的琉璃，面對感情誘惑還是把持住自己，對丈夫采取的也是隱忍的對策。看看這些，琉璃在現代社會，真算得上是個好女人。但是琉璃在丈夫面前太強勢了，強勢使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丈夫的心靈感受。首先，琉璃沒有看到她與丈夫追求目標上的差異。琉璃覺得，上海有錢人太多，我們腦子又不笨，要趁年輕迎頭趕上。因此在有了一定的財富后，她還是逼著希望過安穩日子的丈夫像她那樣一路狂奔。其次，琉璃忽略了她與丈夫性格上存在差異。琉璃精力旺盛，有拼勁，不屈不饒；而她丈夫雖做事踏實，創業時也能吃苦，但耐受性不如琉璃。此外，琉璃還應該想到，丈夫長期被外人視為靠老婆吃飯，這也會在他潛意識里留下自卑陰影。
琉璃說現在不知道如何選擇，其實你可以想想，有錢而沒有自尊的生活幸福嗎？面對壓抑，你丈夫采取了尋找突破通道釋放內心悒郁和困惑，“感情出軌”和“想再要一個孩子”可以視為一種注解，他想借此表明的是自己的魅力和在兩性關系上男人的強勢。所以，再生一個孩子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琉璃更需要的是調適自己與丈夫的關系，讓丈夫心靈有溫馨，有尊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