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牽手誰的眼淚在飛
在開始這段情時,我曾無數次想到它不能善終,但從沒料到,它竟會以如此奇怪的原因和如此慘痛的方式結束……
那年春天,我離婚了。他是一個有教養的男人,平靜地和我辦理了協議離婚手續,他把房子和存款都留給了我,他說:“我不愿你寄人籬下,不愿你因為經濟上的原因受那個男人的氣。
”
那個男人叫方偉,是我的初戀情人。他和我一樣都是外企的高級主管。
在離婚后寂寞的日子里,我對方偉的愛更深了,常常因為思念,情不自禁地把電話打到他辦公室。
有一次,我打去電話,又是秘書接的,方偉接過去后,我輕輕地說:“真的好想你。”方偉顯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頓了頓說:“南寧下雨了嗎?”我咬住嘴唇,淚水流了下來,因為嗓子堵塞,我無法說話,默默地放下電話。我知道方偉是想間接告訴秘書,這個常打電話的女人只是他的妻子。
圣誕節夜里,我和方偉在山上散步,月光很亮,景色很美,可方偉總在長吁短嘆。我關切地一遍遍問他怎么了,他不肯說,被問得急了,才遲疑地說:“我妻子打電話來,哭了,說單位領導給她小鞋穿,我又幫不上忙。”我慢慢地把手從他的臂彎里抽出。他說:“就知道你要生氣。”我深深地嘆口氣,幽幽地問:“你還很愛她,是不是?”方偉沉默了一會兒,誠懇地說:“我的愛全在你這里,但她畢竟是我的妻子。”
我不聽他的辯解,一個人離開了公園。
圣誕節就這樣不歡而散。春節到了,方偉不能不回家,他說:“我要和她提離婚的事兒。”我意味深長地注視著他。他點頭說:“放心,我一定為你守身如玉。”
我一個人在廣州過春節。每天坐在窗邊,聽著新年漸近的鞭炮聲,看著暮色一點點涌進屋內,心里十分凄涼。自言自語地說:“誰讓你做見不得人的第三者,活該!”
方偉到家的第二天就打來電話,他遲疑地說:“我在醫院檢查,大夫說我得了生殖器皰疹,性病的一種。”我怔住了,好半天才想起問:“從哪里傳染的?”怕方偉有壓力,我竭力把語調放平靜。“大夫說一般是通過性生活傳染,還說,最好讓你愛人也來檢查一下,你去醫院看看吧。”我嚇了一跳,定了定神說:“如果我有,為什么沒有感覺?”方偉說:“我對你十分信任,可是你丈夫我就不了解了。”我立刻激動地說:“你憑什么斷定他有?我從來都沒見過他有!”方偉頓了頓說:“那一夜,我住在你們家,用了毛巾,會不會是他用過的?大夫說,如果那毛巾是病人剛用過的,也可能傳染。”我無言以對,怔了半天,才冷冷地說:“你別忘了,你是回家后才得的……”他立刻生氣地打斷我的話:“她沒有那種病,也根本不是那種人!對她我一百個放心!再說,大夫說了,被傳染后,3天到12天發病,我回家的第二天就去了醫院,在廣州時早已不舒服。”言外之意還是我!我生氣地掛斷電話。
第二天,我硬著頭皮去醫院檢查,結果是我只有輕度的婦科炎癥。我長長吁了一口氣,馬上打電話把結果告訴了方偉。
15天后,方偉歸來,他憔悴了很多。離婚不成,加上這來歷不明的病,給了我們的感情以致命的一擊。相見不再快樂,有很多時候,方偉情不自禁來吻我,可最終只在我臉上輕輕吻了一下,便神情黯然地說:“大夫說,接吻也能傳染。”一次,他看到桌子放著一盒藥,他一把抓起來,見是普通的感冒藥,才長吁一口氣。
一個月后,方偉的病再次發作,不過這一次是在小腹的下部起皰疹。方偉明顯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他苦惱地說:“如果一輩子犯病,我豈不成了廢人?我生活如此檢點,卻得了這種病,而那些貪官污吏到處嫖娼,怎么他們就不得病?”
我陪他去醫院。給方偉看病的是一個中年男大夫,他說他不能確定是皮膚病濕疹還是性病,建議做血液檢查。
在等待檢查結果那漫長的一個星期里,我和方偉都度日如年。終于熬到了拿結果的那一天,去醫院的路上,方偉有點戰戰兢兢,他說:“他媽的,我感覺像是上刑場。”
檢查結果是陰性,也就是說不是性病。我和方偉對望一眼,一起大笑。可我們的心情很快又沉重起來,大夫看了化驗單,皺著眉說:“雖然是陰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性病的可能,因為有少數病人雖然反復發病,但血液卻總是陰性。”笑容凝固在方偉的嘴邊,他可憐兮兮地問大夫:“那還有別的檢測辦法嗎?”大夫說:“下次發病,一起水泡你就來看,我們從患處取點樣本做檢測吧。”
半個月后,方偉的小腹部再次起了幾個皰疹。這一次我們換了家大醫院。在醫院的走廊等結果時,方偉的臉色十分灰暗。我安慰他說:“沒事的,美國有四分之一的青年患性病,這又不是什么大病。”方偉對我說:“我知道你對我好,你從來都是信任我,安慰我,可……”他欲言又止。我用探詢的目光望著他,他低下頭,苦惱地說:“這樣說你可能不高興,但是,的確在認識你之前,我從沒有得過這種病。”我氣極無言,掉過頭去,看著幽暗的走廊盡頭,一字一頓地說:“方偉,你的心是黑的。”
給方偉看病的是一位年輕男醫生,他不等方偉講完發病經過,便一口斷定:“百分之百是生殖器皰疹。你先吃消炎藥,下個星期再來,要一連吃3個月的藥!”方偉垂頭喪氣地問:“可我從來沒有過危險性行為。”大夫幸災樂禍地問:“那你有婚外情嗎?”方偉連忙搖頭。我站在旁邊,滿臉發燒。只聽大夫又笑道:“我不過問你染病的途徑,那不是我的職責,我只管給你治病。”他飛快地瞟了我一眼,問:“你是他愛人吧?你的情況如何?”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極不自然:“我檢查過,沒有。”“沒感覺就是沒事,倒也不用檢查。”大夫溫和地對我說,眼睛里滿是同情。
這一次,醫生開了200多元錢的藥。一出醫院,方偉就苦笑道:“那大夫很同情你呢。他可能心里說:這個女人傻得可以,老公在外拈花,她還陪著他看病。”
我卻笑不起來,長嘆一聲說:“這個醫生幸災樂禍,我們不能信他,明天我們再到一家醫院去。”
仍去了上次去的那家醫院,仍是上次給方偉看病的大夫,他檢查了方偉的身體后,說:“水皰已經下去,沒法再檢測了,下次發病再來吧。”
在四處求醫的那段日子,方偉常常對我說:“這病也只是一個小水皰而已,并不痛苦,心理上的壓力會隨著時間的流失慢慢減下來,可是,最讓我苦惱的是:這病到底是從哪里來的?我幾乎一刻也不能不去想這個問題。”
是的,我們討論的最多的就是病源問題,可每次這話題都以不快結束——每一次,方偉總是懷疑我有問題,我便因為屈辱而和他吵起來;可我們沒法擺脫病因這個陰影,下一次相見,仍會情不自禁地討論。
有一天夜里,我們在公園里散步,方偉突然問:“有一次,我見你用婦科藥……”我抬頭看著他,說:“一有性生活,我便容易有輕度炎癥,但用一點婦科外用藥,很快就好,那與性病是兩碼事兒。”“但愿如此。”他頓了頓說,“我這樣說,你肯定不高興,但是在認識你之前,我真的從來沒得過這種病。”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最鋒利的刀子,刺透了我的心臟。我再也忍不住了,盯住他的臉吼道:“在你眼里,老婆是干凈的,情人是骯臟的!你天天守著我,卻不放心;你與她分居兩地,卻一百個放心!”極度的屈辱和氣憤,使我抖得如風中的枯葉。方偉急忙扶住我,我用力掙脫他,他卻死不放手,我索性往地上一坐,放聲痛哭起來。方偉急了,使勁拉我,一邊悄聲說:“快起來,保安要來了。”
他安慰了我好久,我才平靜下來。說實話,在不停地追問方偉得病原因時,因為確信他對我的深情,我從未懷疑他會去嫖娼;我甚至也曾懷疑是不是我前夫有病,甚至有一次我差一點打電話問他到底有沒有得過這種病;盡管我沒有得病的感覺,盡管大夫確診我沒有病,可被方偉懷疑得多了,正如謊言重復一千遍便會成真理,到后來,連我自己也開始懷疑我到底是不是有病;當然,更多的時候,我也懷疑,方偉的妻子有沒有病。
后來,我開始不信任方偉,因為所有的醫生都說,這病大多是靠性行為傳染的。那么,方偉的病到底從何來?我記得他曾對我說,有一次,他在等公共汽車時,路邊有一個風塵女人問:“先生玩不玩?”我當時問他怎么回答,他說:“謝謝。”我當時幾乎為他這個回答笑出了眼淚。但現在,想起這件事我卻有點不寒而栗:他到底是不是對她說“謝謝”?他會不會一時沖動?
也許我心有疑慮,我覺得他是用生氣來掩飾自己的心虛。接下來,和他一道上街時,我發現他果然有些好色,遇到漂亮女人,他總會多看幾眼。我凝視著他:方偉是個很好色的男人?有一次,我和方偉一塊上網查性病資料,想到那個大夫說也有可能是濕疹,我們便調出濕疹的資料來看,所介紹的情況與方偉的病幾乎一樣:起水皰,發癢,反復發作,長在生殖器或旁邊或四肢等處。我說:“這下你放心吧,是誤診。”方偉咬牙切齒地說:“如果是濕疹,我就把那個一口咬定我得了性病的大夫殺了!”過了一會兒,他又苦惱地說:“問題是這癥狀和生殖器皰疹也一模一樣啊。”我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說:“這你自己最清楚了,如果有危險性行為,你肯定得了報應;如果沒有,盡可以放寬心。”方偉氣惱地說:“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始吾于人也,聽其言信其行;今吾于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方偉氣得臉色發青,瞪著我,但最終只是長嘆道:“算了,沒意思!真沒意思!”
如果說,方偉懷疑我是病源,讓我十分屈辱;那么對方偉的不再信任,導致了我后來對性病的恐懼。
有一夜,我們躺在床上說話,方偉說:“你的床太軟了,不舒服,換個床吧。我說:“我喜歡它。寧可換人也不換床。”方偉笑了半天,道:“咱們倆的關系有點怪。說是情人,沒有性;說是夫妻,沒有證兒;說是朋友,光著腚;想做愛,怕性病!”這首打油詩幾乎讓我笑出了眼淚。
那一天,我們的心情都很好。自方偉得病以來,我們已經許久沒有這樣開心地笑過了。方偉抑制不住激情,我沒有拒絕他。因為不愿傷他的自尊,更不愿讓他覺得我嫌棄他得病。雖然用了保險套,可事后我仍后悔不已,我覺得自己肯定要染上病。
事有湊巧,正當我驚恐不安時,偏偏看到了一篇關于性病的報道。有一個女人講了她得生殖器皰疹,引起盆腔炎,連路都走不了。夜里我噩夢連連,夢見自己得了性病,所有的朋友都不理睬我……我在一身汗水中驚醒,睜著眼熬到天亮后,我打電話給方偉,失聲痛哭。
怕啥來啥,我在驚恐萬分中熬到第三天,腿根部長了一個小疙瘩。我嚇壞了,哭得天昏地暗。方偉也十分痛苦,他說:“上帝如果要懲罰我們,就懲罰我一個人吧!”他又要陪我去看醫生。我大叫道:“我不去,我承受不了!我已經在醫生那里受夠了屈辱!”盡管方偉一再說性病應在生殖器上,我卻不肯相信,說:“你別騙我,我上網查過資料,它有時也長在附近部位!”
我差點被這個小疙瘩擊垮。那一段日子,我心情煩亂,精神恍惚,而我一向光潔的臉上也開始長疙瘩。
我在極度恐慌和憂郁中,常常對方偉發脾氣,甚至指責他“肯定嫖過娼”,方偉傷心得哭了,哽咽著說:“反正我已經不能給你性愛,我不會拖累你一生的,你想離開我可以直接說,不要這樣侮辱我!讓我們的愛情體面地結束吧。”我則哭道:“你當然想分手,你又沒離婚,老婆孩子還在那等你,你什么都沒損失!”我們的關系在一次次互相攻擊中急劇惡化。
一個星期后,那個該死的疙瘩消失了。我這才如同從地獄里逃出來一樣。
這時,我和方偉的無性情人生活已經做了一個多月了,他時常感嘆地說:“無性夫妻能過,可無性情人也能過嗎?”而我也總是笑道:“無性情人!我也是第一次聽說。”
有一天,我們一起躺在床上聊天,我問他身體怎么樣,有沒有犯病的征兆,他說:“沒有。咱們一個多月無性,我也就一個多月沒有犯。”一股寒意從我心頭升起,我轉過身,背對著他,淡淡地說:“你這是多少次把原因歸結到我身上。幸虧我沒和你結婚,否則我會后悔的。”方偉從后邊環抱住我說:“我愛你。”我冷笑一聲說:“我覺得我只是你的工具,而且是一個臟的工具。”方偉一邊吻我一邊說:“對不起!”我的聲音又空洞又無力:“沒什么,我早已習慣你這么說了。如果說你最初這樣說我會淚流滿面,而現在,我已經欲哭無淚了。”是的,我的心頭早已千瘡百孔,傷痕累累,我甚至已經沒有力氣再發火。方偉也急了:“算我說錯了,我道歉還不行嗎?”我說:“不用了,分手吧,我不會給你再侮辱我的機會。”說著,我的淚流了下來。
不久,方偉的病又犯了,這一次把水皰拿去檢查,結果是濕疹!
我們在外邊吃飯慶祝。可我和方偉都高興不起來。是的,經歷過這么漫長的痛苦日子,我和方偉的感情已經面目全非。
方偉舉起酒杯說:“說實話,盡管醫生說不是性病,可我現在仍不敢相信,誰知道下一次發病,會不會又檢查出是性病?說實話,以前我從沒有動搖過娶你的決心,可現在我猶豫了。你前幾天嚇成那樣,我不能害你一生。”一句話剛落,他的手機響了,聽見方偉嗯了幾聲說:“孩子感冒?你記著讓她多喝點水。吃飯了嗎?我也正在吃,就這樣。”
偌大的酒吧里沒有電燈,每個桌上點著一枝紅蠟燭,那幽幽的、柔柔的燈光照在方偉英俊的臉上,那一圈淡黃色的光暈,輕輕地晃動著。我把眼淚咽到肚里,竭力平靜地對他說:“我信命了,這來歷不明的病,是天意,老天不讓你和我在一起。我雖然離了婚,可這只是我在真愛面前的選擇,并不是什么犧牲;你呢,也沒有損失什么,孩子老婆還在原處等著。回頭是岸,祝你幸福!”
方偉舉起酒杯,眼淚一滴滴地落在杯里,他說:“謝謝你給我的愛,它將會溫暖我的一生,它將值得我用一生的時間來回味。”我凄然一笑,一飲而盡。
我轟轟烈烈的婚外情,就這樣在做第三者的屈辱和對性病的恐懼中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