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廚房忙活的老媽跑出來，電視上的鏡頭剛好在采訪那個著名書畫家，她知道事情露餡了，便結結巴巴地說：“那個……都是藝術嘛……錢多了兩倍……一小時就一百塊……”

劉新建掩面哭泣起來：“爸，我對不起你，你老在地下，我卻讓老媽賣肉，嗚嗚……”

只聽“啪”的一聲脆響，秀梅和女兒驚訝地看著老媽，平時慈眉善目對兒子愛護有加的老媽，居然抽了兒子一耳光。老媽哆哆嗦嗦地說：“什么賣肉？人家二十多歲的大姑娘脫光了衣服都不怕，我脫了怎么就不行？我掙的是干凈的錢，不丟人。”

說起“錢”，劉新建仿佛想起來什么似的，倏地站起來，跑到女兒房間里，出來時，他手里拿著那個白色ipad，他高高舉起，囡囡尖叫道：“爸爸，不要——”

“啪”一聲，ipad被摔得粉碎，幾個零件甚至飛起來，碰到墻上噼啪作響。大家都呆了，旋即，囡囡的哭聲驚天動地地響起來，劉新建大吼一聲：“哭什么？都怨你，沒你，奶奶怎么會去……”囡囡被他的吼聲嚇得畏縮到媽媽懷里，秀梅忍不住說：“怨咱們倆都是平頭老百姓，掙不來錢，怨孩子做甚？”

劉新建一聽，蹲下身，捧著頭嗚嗚哭起來。

老媽眼神灰暗，但她卻挺直了身子，很堅決地說：“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又沒做壞事，我不丟人！”

第二天，老媽就收拾東西走了。劉新建下班回家時，老媽已經不見了。孫女神情落寞，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東西。劉新建叫她，她翻了一下白眼，繼續低頭吃飯。秀梅也是有氣無力，劉新建生氣了：“至于這個樣子嗎？你以前不是不歡迎咱媽來這里嗎？”

秀梅忽然哭了起來：“老公，我們廠被收購了，我，我下崗了……”

劉新建愣了，接著一聲長嘆……

三、不丟人的老媽

轉眼又是月底，劉新建又收到一張匯款單，這次是三千元。房貸是兩千，除了還房貸，還多余一千，老媽這是怎么了？

劉新建準備將錢退回去，秀梅不愿意，劉新建吼道：“這錢咱不能要——我前頭吼了咱媽一頓，后頭就要她的錢，這算什么事？”秀梅紅著眼睛說：“我要沒下崗，錢退給咱媽沒問題，問題是咱家就你那一份收入，還了房貸，女兒的興趣班就沒著落了。”

劉新建啞然。他轉臉看女兒，女兒很利索地吃著飯，吃完飯，便很乖地寫作業。自從秀梅下崗后，女兒一下子乖巧了很多，難道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劉新建吃著飯，胡思亂想著。女兒做完作業了，又練起了口語。令劉新建意外的是，女兒的英語口語十分順溜，跟美國電影里的英語一樣地道。劉新建心情一下子愉悅起來，仿佛灰暗的人生里突然出現一抹亮色，希望隨之產生。他抱著女兒，親熱地問她近來的情況，老師喜不喜歡她，女兒很乖巧地答了，然后蹦蹦跳跳地回房間了。一會兒，劉新建去她房間給她送西瓜，走到門口，卻聽到她在房間里嘀嘀咕咕的，推開門，她快速地將一個東西塞到被子里。他快步上前，拉開被子，呆了——那是一個ipad！

女兒傻了，把ipad抱在懷里，小聲說：“奶奶給我買的，爸爸，別扔了，我需要它。”

看到女兒可憐兮兮的樣子，劉新建心底莫名地一酸，他抱著女兒，很溫柔地說：“爸爸不扔——囡囡，上次爸爸扔了你的ipad，爸爸心里一直都很內疚呢。奶奶又給你買了一個嗎？是你問她要的？”

女兒很乖巧地回答：“我沒問奶奶要，是她主動給我買的。她每天都來看我，還跟我說，別惹爸爸媽媽生氣，媽媽沒工作了，爸爸工作很辛苦……”

兩行熱淚從劉新建的臉上落了下來，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兒子——”

劉新建循聲望去，原來ipad上有3G裝置，可以上網，女兒每天晚上都跟奶奶視頻聊天呢。剛才，劉新建跟女兒的對話，ipad實況轉播給老媽，看到人到中年頭上已經有了白發的兒子淚流滿面的樣子，老媽再也忍不住了，她哭著說：“兒子，你別為難了，秀梅下崗了別怕，只要有人在，日子就能過下去！”

看到滿頭白發的老媽在屏幕上紅著眼睛的樣子，劉新建不禁一陣后悔。其實，在老媽走的第二天，他就偷偷去了書畫院，在畫展上，他細細地看那幅油畫，赤身裸體的母親，眼神卻是明亮的，身板是挺直的，整個畫面，給人一種向上的力量。畫家沒有提“母愛”兩字，但母愛卻通過畫面呼之欲出。

他哽咽著說：“媽，我錯了，做人體模特不丟人，是我給你丟了人！”

第二天，他就去接老媽回來。老媽在城里租了一個房子，開門的，卻是那個很有名的畫家。畫家滿頭白發，他笑著說：“新建，你好啊。”

畫家的妻子去年因病去世，張教授將老媽介紹給了他，就有給他介紹妻子的意思。畫家有名有錢，就是娶個漂亮的小姑娘也沒問題。但他卻看上了不向生活低頭的老媽。老媽做了裸體模特，就是他鼓勵的。

這一切，小囡囡守口如瓶，因為老媽擔心兒子媳婦不接受，所以就沒讓囡囡說。劉新建感嘆：“秀梅不知道女兒將來做什么，我現在覺得，她做特工最適合。”

畫家跟老媽全笑了起來，畫家拍拍他的肩膀：“新建，說實話，你媽媽做裸體模特，我都同意了，你有啥說的——我都不怕老婆裸體，你怕甚？”

劉新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他對老媽說：“媽，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你！你以后做人體模特，叔叔都不說啥了，我就更不應該干涉了。”

老媽擺擺手，說：“我不做人體模特了，我要和秀梅一起干事業。”

畫家跟劉新建都愣了！

四、最美的模特

老媽回到了家，她給秀梅買了一臺新電腦，讓秀梅做生意。秀梅苦著臉說：“做生意要有本錢，如今店鋪租金嚇死人……”

老媽指著電腦說：“有了這玩意兒，咱就能在網上賣東西了。秀梅，你沒下崗前，我就琢磨了，咱在網上賣衣服，肯定能掙錢。”

劉新建夫妻倆沒想到，老媽的思想還挺時尚的。他們問老媽是受了誰的影響，老媽指著那個ipad說：“囡囡買了這個玩意，誰知，玩這個還要錢，我就覺得，人家會電腦的人掙錢真容易。我在報紙上看人家在網上賣東西，我就想，人家能通過電腦掙錢，咱為啥不能？”

其實，在網上開店的想法，秀梅也有過，可是，現在做網上生意也很難啊，拼信譽拼價格拼物流，小店就如魚蝦一般，很容易被大魚吃掉。老媽卻搖頭說：“啥時候，都是魚蝦多，大魚少，咱怕啥，就是賠了也沒啥，從頭再來嘛。再說，大家伙，也都是從小魚蝦長起來的！”

老媽對這個很有信心，她認真觀察后發現，世界上最好賺的除了女人和孩子的錢外，另外就是“老人”的錢。秀梅一聽就搖頭，老人們的錢最難賺了，他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去市場買菜，寧愿坐公交跑賊遠的地方，就為買便宜一兩毛錢的青菜。老媽不由搖頭，說秀梅只是看到了表面現象，她自己有切身體驗。比如她自己，她花錢也很仔細，但給孩子買東西，三千多塊錢一下子就出去了，這說明什么事情都是相對而言的。由此推而廣之：老人們不舍得穿不要緊，孩子們孝敬老人，可是很舍得花錢的……

這個想法，老媽是受了“腦白金”廣告的影響。老年人可能舍不得買那個爛俗廣告中的產品，但兒女們為表達孝敬，都很舍得花錢。而老媽建議秀梅做的，正是“老年禮品服裝”。

新建兩口子豁然開朗。說干就干，秀梅惡補電腦知識，學習網上開店技巧。劉新建除了工作之外，學習攝影和PS軟件，老媽則負責挑選貨物和進貨工作。連囡囡也加入進來，打電話聯系物流，奶聲奶氣的……

老媽不做人體模特了，轉行做“網模”。店里的每件衣服，都是老媽親自上陣，穿上衣服，劉新建以不同角度拍攝，然后在電腦上PS修飾。給老媽攝影時，有了模特經驗的老媽神情自然，不扭捏作態，穿衣服時很會“秀”自己，有時，設計一般的衣服，經她一穿，竟煥發出別樣神采……

開網店第一個月，秀梅一盤點，雖然為了賺人氣而采取了打折和團購優惠，利潤率很低，但小店所賺的錢還是很可觀的。第二個月，訂單量暴增，而且網店的訪問量也直線上升，秀梅兩口子弄不明白怎么回事，以為是樹大招風，小店被黑客注意上了。誰知仔細一查，原來由于模特大多是年輕人，七十歲的老媽模特一出現，便在網上引起了圍觀。老媽的“網模”照在網上瘋狂流轉，不少人知道了老媽的故事后，竟然感動得流淚，不久，老媽就獲得了“最美模特”的稱號。賺足了眼球，隨之而來的，秀梅的老年店生意火爆，每天的接單量都上千……

年底，老媽跟畫家結婚了。喜事接踵而至，在本市電視臺舉辦的“老年模特大賽”中，老媽只是隨便地走了一下臺，居然獲得了全場的熱烈掌聲。毫無懸念地，老媽獲得了“金獎”，這下，“最美模特”實至名歸。記者采訪她，問她為什么眼光那么敏銳，怎么就發現了老年人的巨大市場。老媽笑著說：“生活逼到了那份兒上，就得想招兒，不想招兒，兒子就受屈，我心里難受。想著想著，就發現了。”

記者忽然又拋出了一個重磅問題：“聽說你以前做過人體模特，那時怎么想？后來怎么又不做了？”

老媽笑道：“做人體模特賺錢，我需要錢，給孫女買東西，應該是為了生活而做吧。好在，那時我的愛人支持我那么做。后來不做了，是因為我兒子很難過，不想我那么做，我就得把脫掉的衣服再穿上。”

記者哈哈大笑：“阿姨，你真幽默，跟舒淇的話一樣哦。”

舒淇是誰？老媽愕然，在臺下坐著的劉新建眼眶卻濕了。那天晚上，他歇斯底里的那一幕，給老媽留下了難以愈合的創傷。雖然后來老媽表現得若無其事，那僅僅是因為，她是一個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