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開始轉涼,火鍋就陸續走上家家戶戶的餐桌。每當此時,我總是打心眼里升騰起對我們祖先的崇拜:全世界,除了我們的祖先,還有誰能發明這么好的東西?冰雪嚴寒天,再好的菜端上桌,都會失去它的顏色和味道。而火鍋一熱乎起來,最普通的青菜粉條也會變成色香味俱全的美味嘉肴!不是有句俗話,叫“一熱三分鮮”嘛。
我想火鍋作為“火鍋”,應當滿足兩個條件:既可以作為炊具加熱,又可以作為盛器直接從中取食。按這個定義,我們的先民從商周時代就已經開始使用火鍋了。在出土的商周青銅鼎中,有不少鼎的腹部就有明火燒過的痕跡。不過可以猜測這個時候加熱和取食還是分階段進行的,是先在下面把食物煮熟,再拿上桌來食用的(鼎為什么有“耳”?我認為就是為了便于移動。)。到戰國時期,這種食物加工方式已經比較普遍,并且已經有了類似火鍋的稱呼,謂之“溫爐”,這就已經有“邊吃邊煮”的意思了。
到了唐宋明時代,火鍋就逐漸成為老百姓的飲食習慣了。據報載文章介紹,唐時富人設宴,都會準備火鍋。宋人在初冬時節,家家時興“暖冬會”,亦即一家人圍著火爐吃火鍋。至明代,已經出現了火鍋底料,“將鮮筍、蔥頭置湯中煮熟,牛肉視橫理薄切片,投猛火寬湯中速起”,這種吃法上已經與現代吃法大體一樣,有“涮”的概念了。有人說“涮”的做法是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發明的。遼太祖率兵出征時,常常剛宿營來不及吃飯就有敵人來襲,于是他下令先將牛肉削成薄片,在沸水中涮食,大大提高了吃飯的速度。我倒是蠻相信這一說法的。不過不管是煮也好涮也好,這時候的火鍋“火”與“鍋”還應該是分離的。
從什么時候開始火鍋一體?我沒有查到確鑿的史實。我猜想應該是起源于清代。清代統治者起源于游牧民族。游牧民族喜歡吃大鍋煮肉。無論是打下勝仗犒賞官兵,抑或是遠方來客親朋相聚,都會一口大鍋煮上一只大卸八塊的肥羊,半生不熟地撈上來,就在火焰騰騰的鍋邊,大塊割著嚼著熱呼呼的羊肉,大碗喝著香噴噴的奶酒,那就是最豪野的火鍋吃法!若干年后游牧民族打下了江山,成為了統治者,那作派,必得有所改變了。皇上和王公們偶爾聚會,還光著膀子,拿著一把鋼刀,在大鐵鍋里撈肉吃,成何體統!?但是火鍋不能不吃,而且還要有點當年的熱呼勁兒。怎么辦?自然有會拍馬屁的替他想辦法。于是大鐵鍋換成了火、鍋一體的火鍋了,大塊的肉改切成薄薄的肉片了(也省了領導們吃肉還得拿一把刀的事兒),另外再細盤細盞地加上一些調料,顯擺得更有身份一些了。于是,火鍋實現了豪野向文雅的轉型。史書記載清代皇帝最愛火鍋。乾隆皇帝曾在一次御宴上共上火鍋23種、66次,食材包括鹿肉、狗肉、豆腐及各種菜蔬;嘉慶皇帝在九九重陽節大擺千叟宴,用火鍋1500多只,這樣的規模,恐怕只有火鍋一體才方便做到。
皇上喜歡火鍋,百姓更愛火鍋。火鍋燙熟食物是功能之一,保溫的優勢也非常明顯,什么東西都可以放進去煮著吃或者燙著吃,越吃越有味越吃越熱乎。中國人聰明,一個火鍋還可以舉一反三,鍋崽、干鍋、吊鍋乃至風靡全國的麻辣燙都派生出來,火鍋已經儼然成為了一個大家族。
我從記事起,就認得家里那只古色古香、紅中泛綠的銅火鍋。那時候家里窮,不可能隨時都有火鍋吃,更難吃到內容高級的火鍋。父親從店里拿回便宜處理給員工的碎木炭,寶貝一樣放在干燥的地方。等到大雪天或是過年的某一個夜晚,把火鍋燒起來,把蘿卜白菜之類煮在一起,灑上一把大蒜,再灑上一把辣椒,雖然是缺葷少油的大雜燴,一家人熱熱鬧鬧圍在一起,同樣其樂融融!如果再有幾個肉丸、魚丸煮在里面,那就真是過年了。那時的火鍋,給我們這些孩子的印象,倒不在吃字上,而在于品味氣氛,品味那種熱騰騰的親情。以至于多少年后,我一讀到“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立馬就想到家、想到一家人圍著火鍋的溫暖情景。
現在條件好了。火鍋從木碳火鍋,進化到酒精火鍋,卡斯爐火鍋、電火鍋,越來越安全,越來越方便。吃火鍋也不用找什么過年、待客的借口了,想吃就吃。每年入冬過后,我家幾乎每天晚餐都有一個火鍋,或是羊肉蘿卜,或是魚頭豆腐,或是蘑菇汆雞肝,然后涮上一兩樣青菜,一天一個樣。其實煮什么涮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家人只有晚上才能聚在一起,餐桌上有個熱騰騰的火鍋,熱鬧!重要的是在北風呼嘯大雪紛飛的時節,餐桌上有個熱騰騰的火鍋,暖和!
我曾經在江蘇邳縣(現在好象叫邳州)吃過一次“豪華”的火鍋。那時我在所在單位做行政福利方面的工作。有一年春節前夕,我們帶幾部車到邳縣拉豬油。邳縣肉聯廠的主人請我們吃飯,飯桌上就只有一只巨大的火鍋:鍋比臉盆還大,燒木炭,煙囪有近一米高!為了防止火鍋把餐桌燒壞,火鍋被放在一只裝了半盆水的大臉盆里。這火鍋吃得,包間里根本不用空調,到最后大家都脫得只剩一件襯衫。酒足飯飽后,抬頭一看,人人“青絲變白發”,滿頭都是雪白的炭灰。低頭一瞧,臉盆里的水,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