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在故鄉是常見的,與其它的樹對比,難說有什么特別之處。但在闊別故鄉的日子里,每每出門在外,看到一棵棵槐樹時,一種濃烈的鄉情會在瞬間陶醉著自己的全部感情。故鄉的山,故鄉的水,故鄉的人,一切的一切,都立刻清晰起來。一幕幕與槐樹相關聯的童年記憶,即刻跳到眼前。
在故鄉,無論哪個村,隨處都能看到古槐的影子。特別是在我們村,一條由巨型卵石鋪成的古老街道,由東到西連接著村子的兩端,街道兩旁是一棵棵粗大的槐樹,虬枝盤繞,灰褐色的枝干似乎在向人們述說著歷經無數風雨而留下的歲月滄桑。同時,又象是一個深沉的學者,用其特有的目光審視著小山村的一切,在靜靜地去思考著什么,然后,用心記錄下山村的每一段貧窮歷史、或每一個歷史性的轉折時刻。
記得那時,每到夏季,是不愁尋不到乘涼場所的,致密的槐樹會撐起一頂頂清爽的陽傘,一絲光也很難透進來。每天的午后或黃昏,人們三五成群地坐在槐樹下,有的索性把自家的飯桌搬出來,于是,便有幾個男人紛紛聚攏來打起紙牌。嘴里不停地吧嗒著旱煙,一時間,辛辣的旱煙味便彌漫了整個槐樹的四周。偶爾,有誰說了句被窩子話,逗得大家一陣大笑。這時,聚在另一顆樹下,邊拉家常,邊忙著手里針線獲的女人們,明知男人說的是粗話,也忍不住將頭扭過來,獲取一時的滿足。孩子們則一會兒跑到男人堆里聽聽,一會兒跑到女人群里看看,樂此不彼。
一個個平凡的日子,陪伴著一群平凡的人們。一群平凡的人們的平凡故事構成了小山村歲月的長河,于是,不變的平凡就鑄成了奇跡。
在記憶中靜靜地想著故鄉那些參天的槐樹,細細地琢磨,便感覺到:有那么多的故事在她的枝杈間漫流,有那么多的酸甜苦辣在她的軀干上鐫刻。
記得那是我剛五六歲的時候,故鄉連年干旱,加之趕上大躍進時期的大鍋飯年代,村里的大人孩子每天只能用野菜充饑,可是,農歷的五月份,是很難搞到更多野菜的,一天中午,淘氣了一上午的我,突然向母親喊起了餓來,母親翻箱倒柜地找了老半天,才在面簍里磕打出一點點高粱面,看著被饑餓折磨得精黃面瘦的我,母親的眼里,簌簌地落下一串串心疼的淚水。隨后,找了個竹筐,一把鐮刀,領著我來到門前的大槐樹下。
正值槐樹花開季節,滿樹滿枝的槐花開得正熱烈,一嘟嚕一嘟嚕的槐花,象無數個白色的小燈籠掛滿枝頭,一些早開的花兒,隨著陣陣夏風兒,雪花一樣紛紛飄落地下,于是,地上就鋪上了一層軟軟的,白白的雪。
母親高高地舉起手中的鐮刀,拉下一個個樹杈,把那一串串雪白捋到竹筐里,回到家,把槐花清洗干凈,拿來鍋篦子輕輕地放進鍋里,將槐花一捧捧地放到篦子上,然后,再把那丁點高粱面均勻地撒在槐花上,只添了幾把柴,屋里就彌漫起了槐花的芳香。我的夢,也隨著芳香四處飄散。
那以后,我真正認識了槐樹,并且,深深地記在了心中。這槐樹真好,不但能為人們遮風擋雨,納涼休息,還能在人們饑餓難耐的時候,給人以支撐的力量。幼稚的童年意識支配著同樣幼稚的童年行為,以至于,有事沒事總愛給老槐樹澆水,就連每次撒尿,也總是把小雞雞用手挑得高高的,小心翼翼地把尿撒在老槐樹的根部,因為我常聽大人說,人尿是特好的肥料,莊稼或者樹木如果上了人尿,會花開的艷,果做得多。
歲月悠悠,欲說當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難取舍。村中的老槐樹象一本本陳舊兒耐讀的史書,記錄著故鄉太多的困惑和歡樂。多年來,我的人生閱歷寫滿了太多太多的歷史內容,人也隨之發生了諸多的改變,然而,那些槐樹里誕生的故事,那憨憨的鄉音,葉落歸根的故鄉情結時刻在呼喚著我,回想當年,人們槐樹下的閑聊,與其說是工余飯后打發著平凡而近似無聊的時光,不如說是他們在與老槐樹傾吐心中的苦與樂,因為,分明能從他們樸素的眼神中,讀出許許多多歲月的滄桑與人生的凝重來。
轉眼間,三十多年過去,故鄉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村中的老槐樹卻依然佇立在天地間,他們猶如一個個忠誠的守望者,凝視著歲月的腳步從這片故土上走過,苦辣酸甜浸泡的人生百態,化作了一圈圈生命的年輪。
槐花盛開的地方,遠遠看去,象是一匹匹白紗在曼舞,伴著沙沙的風兒,一曲曲美妙的音樂輕輕在心海泛起醉人的音律,像是在盡情地宣泄冬天里的沉思和秋天里的積累,濃蔭蔽日的綠葉,折射著青春的騷動和生命的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