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那天,在家里吃中飯的時候,偶然發現多年未用的扁擔靜靜地蟄伏在旁屋的角落里,布滿灰塵,游走在我們生活的邊緣,仿佛在一心靜暖地向我述說著往日里與我家生活的情節和故事。
我知道這根扁擔在家里時間很長,可能比我歲數大,但不知這根扁擔豎在墻角處有多少年了,只知道用的時候把它找出來,被我們呼來喚去,用完了便隨隨便便找個地方隨手一放,只要不被雨淋到就可,根本沒有人在意它的存在。
而它,卻依然處之淡然,閑時任塵埃蒙面,兀自去咀嚼和丈量角落光陰的長短,撫摸因負重而帶來的裂痕和傷痛。而我們,只要有活干,全然不顧它的感受,順手抹去附在表層的那些灰塵,把已磨的亮光的一面朝肩安放,擔在肩上,兩邊掛著籮筐或畚箕,壓的扁擔有一定的彎度,直起腰板,隨著腳步的顫悠、手臂的擺動,扁擔就這樣以負重的形式,隨著我們的身影,在行進中用心整理時光碎屑,深深刻出與我們人生息息相關的厚重痕跡。
我不知道家里有幾根扁擔,也從來沒有認真地數過一回。但記得有一次,母親為一根丟失了20多年扁擔與隔壁鄰家吵過,爭的面紅耳赤,硬要講明是非。母親說,那根扁擔有我們家特有的記號,扁擔是用檵木做的,韌性好,用紅漆漆過,一頭被大火燒過,有炭印,是家里失火燒成那樣的。最關鍵的原因是窮的連安身之所都沒有的父親用它擔過娶母親時的東西,把母親迎到家里。母親對那根扁擔有特殊的情感,是父母交心一生努力一生相守一世的見證。所以,這根扁不管身藏何處,不管丟失多少年,只要現身讓母親看見,都會被母親認出,有著像親人一樣特別的感情。
我家的扁擔,不是花瓶那樣的擺件,都是響當當的負重者,也是父母把我們拉扯大的生產要件。挑水、擔谷、挑米……,不管忙碌與清閑,只要有合適扁擔的農活,它都會被父親選中挑行。在田里、在地上、在山中……,到處都有它與父親相隨的身影,與父親共同合作,為我家擔回了數不清的生活物品。挑累了的時候,父親便會隨手放在一旁,讓它歇一會兒,而父親自己卻選個地方坐下,抽幾口旱煙,過了把癮,再立起身子,用扁擔挑起繼續行進。
記得14歲那年,父親開始教我如何用扁擔,感知生活的艱辛和不易。剛開始,我根本不會擔扁擔,肩膀壓得有如重山,磨得肩皮有刺骨之痛,挑起來搖搖晃晃,喝醉酒要倒似的。停下來,掀開衣服,會發現肩上深陷兩道紅紅的血痕,睡到半夜,用手輕輕觸碰,都會疼的直鉆心骨。作為男兒的我,雖沒有意識到父親在教我將來如何用扁擔挑起家庭重任,卻還曉得躲在被窩里暗自流淚。
在父親的指教下,經過多次的打磨,慢慢掌握了使用扁擔技巧,肩膀漸漸與扁擔契合有度。以后,每擔起東西,扁擔便識趣地妥協,改掉生硬的態度,與肩膀共同找到契合處。換肩時,一手向上輕托,一手輕把扁擔,隨著肩膀的聳動,用扁擔恰當的顫動,順滑的表面,在兩側肩膀后繞著脖子柔柔的平旋過渡,轉移位置,十分地輕松在肩上完成起左右換肩的動作,有種愜意的感覺在內。
父親逝后,沒有干過多少農活的母親按照父親在扁擔留下的生命的印跡,用柔弱的女性肩膀挑起家里生活的重擔。用扁擔著犁、耙……,一樣一樣農活按照父親的樣式從頭學起,重復父親生前走過的路,讓扁擔多了幾分母愛。憑著一股犟勁,母親肩上的扁擔讓這個差點在風雨中倒蹋的家鋪平了無數的坎坷,不再貧困,再次堅毅地站起,穩穩地走好著當下的每一步。
扁擔、扁擔,扁是它的形狀,擔的卻是農家的生活,是整個家庭的命運。
如今,母親老了,沒有種田,也難得用扁擔了,便將它妥妥地放在一處,從來舍不得丟棄。而我,由于在城里工作,徹頭徹尾地沒有理會過一次,根本忘記了扁擔的存在,也無法記得它矗在哪一個角落。不過,對于我這個親歷者來講,扁擔為我家扛起生活的重擔且無怨無悔,讓我每一次遇見都會肅然起敬。
寫到此處,不由地撫摸起肩上用扁擔擔東西形成的厚實的皮肉,感到扁擔還在肩上歡快地摩來挲去似的,那是扁擔督促我要保持對人格的清醒和勇挑生活行囊穩穩向前行進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