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雙目再次觸及這明黃的宣頁,我不覺又是傾頹。表面維系著波瀾不驚,內心早已銀瓶乍破——仿若自己遇及了相交千萬年前的至交故人,而這故人又恰是有著不食人間煙火的云水風度。這一瞬,竟真是勝卻人間無數。
人生總是由偶然鋪就的奈何橋,不經意間就走上一條或許明日想來可笑至極的旅途。猶記得初逢宣頁,最令人醉心的便是夜臨拓片——一月,一茗,一宣,一墨,感觸微風輕撫,光影交錯間,仿若這片天地皆是我的。目之所及,一燭檀香點染,煙霧繚繞;一縷清輝透窗而入,經久不散……這一切似乎賦予了這宣上一點一線的“死書”無盡的生命。而癡癡的我總在這月夜守著那自詡書法逸品的大作,靜待天明
宣,多么空靈的一個字,滿溢著氤氳之氣,每一頁都風華絕代。雖僅是一頁可以不計重量的宣紙,我卻似面對著廣闊的星辰大海。點、橫、撇、捺、鉤、折、提間,仿若映照出倚檀短笛,孤寂萋萋或是花香鳥語,巧雨脂玉,雖僅一隅,勝似天宇……
從基本的筆法到文人典故,宣紙盡,墨汁涸,檀香散早已成了那些時日的常態。風來苦楝葉輕搖,雨去連翹香漫卷,一日日悄然流逝,然而,我堅信這些筆墨絕非虛擲歲月。某種程度上說,他甚至能挽回我渾渾噩噩的混世之感,是我童年時代唯一免受煙火之擾的隱逸之境——你在我細碎的光陰中,將那顆躁動的少年之心打磨成無爭之心,宛若一首清淡的宋詞,讓自己淡定從容且無爭。那時古苑執筆,化身物外,松下淡笑的清雅神韻至今仍在我記憶深處明明滅滅。
恰似那幽曲傾譜心悵,潑墨盡書思憂,這片書法天地便是我意念攀附的載體。一個個符號鐫刻著年少的我心海的波瀾與狂歡。流年里,或悲或喜,或歌或泣,盡皆寄托于這暗藏心跡的點畫,而這份層巒疊嶂唯有這粗糙卻細膩柔軟的宣頁可以承載。書道,清純而神圣,每一筆都是將己身氣韻與先賢相通的往復,亦是最妙極的修心之旅。
即以相遇,云胡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