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如海鷗與波濤相遇似的,相遇了,走近了,波濤褪去,我們便漸漸分離了。
——《君子一諾》
天空像是被颶風吹了整整一夜,干凈得沒有一朵云。只剩下近乎透明的藍色,張狂地渲染在頭頂上面,像不經意滴落在水中的藍墨水,暈染開來,千絲萬縷。法桐遮天蔽日,籠罩大半個校園,墨綠色的陰影灑落在山坡,霧氣氤氳如幻境。陽光白得不真切,刺目、稀疏,霧氣像張密密編織的網。
幾層樓的高度,卻似乎是另一個世界。道路兩旁熱鬧喧囂,白襯衫和球衣交織如游魚,隨著走動女孩子飛揚起來的裙角,在陽光下灑落細碎的光,藍色的發帶,帶著汗水的球拍,高大的自行車與小巧的背包擦肩而過,拐角處不時響起清脆的鈴鐺聲,這些年輕的具象, 自顧自的生機勃勃,緩慢地浮游穿梭在梧桐樹下。樓頂卻像是跌落深海,沒有飛鳥,沒有蟬鳴,沒有樹木拔節的聲響——像是一切都停止了生長。天空中唯一的一架飛機,伴著轟鳴聲,留下長長的軌跡線,斷斷續續,寂寥單調的割開靜謐的畫幕。
夢里模糊不清的囈語,卻配上了清晰的伴奏,像站在地下通道里彈著吉他的人,喧囂里
彈著古老的歌,低低的吟唱,靜靜的訴說。時間如畫筆,模糊四季,鋪天蓋地白茫茫的雪野里勾勒朦朧的眼。不知名的鳥兒成群結隊,嘰嘰喳喳亂作一團,翅膀覆蓋翅膀的聲音在天空下清晰可辨。閉上眼,仿佛深陷彌漫著溫熱水汽的南方沼澤,成群的飛鳥在高高的水草間飛行。
夕陽將整個校區包裹住,磚墻表面縈繞著彤色的暈,爬山虎微微泛出的黃色開始從欄桿底部蔓延上來。傍晚的天臺,是我一人的桃花源:我看云,云便隨著念想浮動,每一朵的形狀都帶著意象;我看遠山,山上就繚繞著薄霧,清冷成剛好入畫的模樣;我遠眺,海岸線旁車水馬龍,每一束瑩黃的車前燈,帶著流螢一心撲向江火的決絕向往。
從年幼時,看見絢麗奪目的色彩便不假思索的伸出手去,觸摸被磨出火光的鐵軌,手上帶著灼燒的溫度;摻和蜜蜂與桃花的事,被蟄出高高鼓起的包;在座位上盯著窗外那只羽毛絢麗的鳥,被逮到罰站一下午;在街道旁,沖著一面墻的刺玫坐一下午,最后哭著鼻子被母親拉回家……明明是常見的事物,我卻固執的不愿意錯過,母親總念叨著,我似乎是有些癡了。
似乎是有些癡了,我從心底里恐懼歷史的虛空感,世上幾十億人,所謂的個性、特性其實不過是你還沒有遇見足夠多的人,見過足夠多的風景,那么我該如何駐足?如何不讓時間消磨我?如何能夠不隨人流趨向未知的方向?問題太多,想不明白,于是就干脆不想。我只知遇見了就要歡喜,錯過了便一場熱淚,擁有了便耐心養護,珍視每一分生活的來之不易……
我已得到我所想,不是鮮花,不是典籍,不是姑娘,不是無邊無際的星空,而是在一個荒蕪的天臺上,我可以表達我所知所想,如此,哪來什么虛妄。
夢境與現實交織,校園里蔥郁的香樟與法桐重疊,都是濃墨重彩的綠,到處都是嬉笑玩鬧的姑娘,男孩子抱著臟兮兮的足球,說笑、調侃,街角處依然風聲與鈴鐺聲作響。我一人的天臺,流云肆意成剛好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