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以為人是一個容器,盛著快樂,盛著悲哀,但人不是容器,人是導管,快樂流過,悲哀流過,導管只是導管。
——木心《哥倫比亞的倒影》
第一次看見這句話,像是在暗夜看見陽光下的向日葵,心里微微一動,就像風吹過灌木,露出葉底藏著的繁花。文字很偉大的一點,便是情感羈絆,電臺、音樂也是這樣,個人的行為引發群體的共鳴。不因時間輕賤自身價值,即使在車馬不通的年代,傳播緩慢,但是依然堅定的代表思想的原貌。文字,我絕妙又默契的伙伴,陪我從憂郁的孩童蛻變為輕狂的少年,最后抖落一身放肆張狂,溫潤成詩行。
不是所有人的成長都是一番繁花盛景。回溯幼年時期,留在記憶深處的只有叮鈴鈴的下課鐘聲,夕陽下我站在空蕩蕩的教學樓上被縮短、拉長的身影。我偏愛獨行,天上的流云、山坡上的鳶尾花、飄忽不定的風、橋下搖曳的竹制小舟,劃過我眼角的樹影。一人行,萬物共生,此番感受實在難以言說,只好沉迷于書籍,企圖找到心靈慰藉。于是,便有了不知多少個抱著書在地板上坐到腿腳僵硬的下午,不經意間抱著書睡著,醒來眼角還是濕潤淚痕的時刻。少有的光彩,是騎著自行車,風一樣的穿過開滿刺玫的高中校園圍欄,花香穿破耳際,花瓣不經意間跌落衣角。無聊時,我爬上舊墻頭,坐在上面看遠處的火車穿行,口中默念車廂節數,張開雙臂擁抱呼嘯而過的風。長鳴的汽笛聲,最終化作一閃而過的陰影,割裂遠方的山川河流,如此這般瀟灑地帶走我孤寂憂郁的孩童時期。
年少時難逃輕狂,“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華”。身在曹營心在漢,恐怕就是最好的寫照。坐在擁擠喧鬧的教室里,滿心滿眼卻都是白墻黛瓦的屋舍,高高翹起的檐角,木頭上繁復華美的紋路。也曾責怪自己心思游移不定,但少年心事像跳脫的燕,藏不住,躲不過,只好作罷。不過,當時糾結婉轉的心緒,如今想來卻覺得這正是生命的美好之處:既是難逃,不如坦蕩。午后,萬籟俱寂。為那株矢車菊澆水時,窗外梧桐蒼翠自動化做氤氳的背景,獨存校舍外那座宋朝的塔,分毫必見,愈加清晰。悠悠歲月,佇立千年,不問來處,不念歸途。塔上掛有銅鈴,當鳥雀集聚時,也隨之叮當作響,細雨、薄霧、鳥鳴、鈴響,我不是修習佛法之人,但自認有一番禪意。
“這世上總有些人你不得不離開,就像河流總會離開山澗奔向大海。”這話該是離開的狠心人給自己的注解,冠冕堂皇的理由,企圖借之消解心中的不安愁緒。離開便是沒有歸途,無論時間、地點、人與物,大到山川草木,小到一芥蜉蝣,我們既是撐著時間之舟,便只能揚帆起航,不必再管那離愁。只是,約摸是離開太久,如今總會想起往日,那些吵吵鬧鬧但是單純的欣喜,吱呀作響的風扇,掛在鐵質管道上的濕透的球衣,以及我風風火火穿過走廊時打招呼,反射后的回音。時間是隨著幼年時的汽笛聲劃過的,但是那些掠過的影子,總歸是在心上留下了印記,昨日青空,今朝流年,明天還是小春日和。流淌的年輪,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