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居筆記:《青龍江水》
“閑來江邊把釣桿,晚風習習葛衣單”每年夏天青龍江水庫開閘放水,楞仲坡人都歡天喜地。因為順流而下的不僅僅是滾滾的浪濤,還有大大小小的河魚。閑來無時,與父親在江邊支起鉤桿,聊起了關于青龍江水的一些往事。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正當楞仲坡人還在“二次土改”的喜悅里陶醉時,“聾子發”便丟掉了自家的責任地,織起了致富的漁網。靠著編織漁網的收入,最先建起了令村里人羨慕又眼紅的青磚瓦房。
在楞仲坡人的傳統思維里,香火的傳遞比自己的性命都來得緊要。有了錢當然就要娶妻生子傳宗接代。人苦一輩子,為的就是枝繁葉茂落地生根。而聾子發活了半輩子,盼星星盼月亮,就因為自己耳背連個媳婦也沒能娶上。眼看著別人子孫滿堂,自己眼里瞅著干著急。
于是,村里的風言風語就多了起來,都說聾子發的母親七十多了還不掉牙。這不是福,是禍。騾子老了還掉牙呢,一口鋼牙,不光能吃肉,還會咬掉子孫的根,綿綿不絕的根。在鄉下人的眼里,牙齒和子孫就有著這種必然的關系。因此,老人心里就恨,常把自己的牙齒咬得呵呵作響,仿佛一顆心要把滿口的鋼牙咬掉一兩顆,好讓自己的兒子也能留下一條根。
求簽算命,燒算拜佛,聽說村里的“仙姑”給自己的兒子辦成了一門親事,吉日就可以成親。老人家高興地一口氣沒緩過來。俗話說“樂極生悲”,喜事還沒有來得及操辦,喪事卻排在了前頭。
小時候和田叔坐在田埂邊閑扯。他跟我說:“青龍江的水一直延伸到邕江,然經過廣東流進大海。也就是說,假如你這里拉泡屎,它就有可能順著這條水溝流進青龍江,然后“漂洋過海”。聽他這么一說,我是一臉的驚訝。心想:“假如這樣的話,我可以乘著竹排從這里流到大城市去了”從此,我便對青龍江水流向的遠方有了更深的期待和向往!幻想著自己將來就順著這條河流走向城市!
后來我才知道,走進城市是需要沖破層層關卡的。就算我往水溝里真的拉了泡屎,不是成為莊稼地里的肥料,也會變成魚肚里的美食,要想“漂洋過海”還要考慮大多的因素!
那個年代,農家子弟都是沒人管的“野孩子”,鄉下人因為剛剛承包到戶的一畝三分地而歡天喜地,同時也經焦頭爛額,哪里還有心思管孩子。一把我們“圈”進了學校,便順手做甩手掌柜,對孩子的學業更是不管不問的。
俗話說:“有人歡喜有人愁”楞仲坡人對青龍江水既愛得如癡如醉,又恨得咬牙切齒。既哺育著延江兩岸生靈的繁衍,也奪走過許多鮮活的生命。正當我們興致勃勃,準備以書本擺渡自己前程的時候,青龍江水突然來了脾氣。一場大水,奪走了我七個同學!從此我便對清龍江水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敬畏和恐懼。我以為楞仲坡人的“母親河”從來都是柔情脈脈深情款款的,而如今成了濁浪滔天的洪水猛獸。
七具尸體打撈上來后,一字排開。按照家鄉的風俗,未成家之人,死后不可以葬入后山的主墳;當親人哭過,一把火燒成了灰,就地掩埋。等大水再來,載著親人的眼淚,隨波而去,就連生命存活過的跡象也一并卷走。
是成孤魂野鬼,還是早日投胎輪回,我不愿再往下思想?粗矍皵[動的鉤桿,是生命覓食的本能,同時也是另一個生命為了覓食所下的誘誀。這些年,迫使我與青龍江水結下紐帶的,是生命覓食的本能,還是命運擺布的結果?
1998年,一場洪澇把我的青春一并泡進了混黃的泥水里。地里的莊稼顆粒無收,我不得不因此輟學回家,隨父親打理地里的莊稼。下籽育苗,開垅插秧。面朝黃土背朝天,烈日炎炎汗流浹背,稼穡的勞累使倍感生活的艱難。我以為自己與校園的聯系從此便告于段落了,直到母親賣掉家里的耕牛,我才又重新回到了學校的課堂。
如今,我對青江流水依舊懷有深深的感觸。我以為身在城市便可擺脫俗事的纏累,可故鄉的濁浪淘天與涓涓細流依然在夢里魂牽夢繞。多少次沿著江邊尋找過往的人事記憶,才發現那些曾經的音容笑貌早已經天各一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