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到貴州貴陽的一列火車上，遇到一個浙江人，準(zhǔn)確地說，是浙江義烏人，我見他喜歡聊天，就和他搭訕起來了。我說浙江北部，霧霾很重，也許是浙江兩個字觸動了他的神經(jīng)，他馬上反駁說：“是啊，你們江西倒是霧霾不大，可是，那經(jīng)濟又怎么樣呢？不光是你們江西，可以說，所有的內(nèi)地，經(jīng)濟都不怎么樣!”那口氣，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好像所有的內(nèi)地都是比非洲落后國家還要落后的地方。我見過許多狂妄自大的義烏人，但是，如此狂妄的我還是從來沒有見過。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雖然我對他的話反感，但是我畢竟還得顧及他的面子，我說：“你那是不了解我們內(nèi)地，你其實更不了解江西，我們江西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不是以前那個江西，如果你還是以老眼光看待江西，說明你是沒有到過江西，我們江西，現(xiàn)在基本可以說是每一個自然村都修通的水泥馬路，只不過還有極少數(shù)稍微窄一些而已。”他好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似的說：“真的嗎，真的是這樣？”天啊，他因為吃驚而張大的嘴巴其實可以放進去一個大西瓜。他那河馬似的嘴巴讓我十分郁悶，也有些哭笑不得。我說的是事實啊，他干嘛對我的話那么吃驚啊？我想，這除了他的無知以外，也和江西人自己缺乏宣傳甚至缺少自信有很大關(guān)系。改革開放四十年來，為什么沿海的企業(yè)如雨后春筍，除了沿海在開放精神之下的得天獨厚的地理優(yōu)勢，還有一個重要的額因素就是沿海人們的自信。我有好幾個親戚，其實原來也都是江西人，可是去了沿海幾年之后，就把沿海說得天花亂墜，吹得可以上天，其實我的這些親戚，在去深圳的頭幾年，住的都是租住的房子，而且是很小的租住房，有一個還租用地下室，只有七平米的地下室。按理，這樣的生活是無法自信的，更不要說是吹牛。可是，這些人，好像都是吃過了“大忽悠”的藥一樣的，個個都把沿海說成了天堂。在他們的吹噓下，許多江西人，甚至一些江西的精英，紛紛對于沿海趨之若鶩，去了之后，很快就成了廉價勞動力。從這現(xiàn)象，我聯(lián)想到了“被人賣了還要替人家算錢”，甚至想到了非洲的黑奴市場。江西人給沿海人打工，要打工到什么時候，三十年？五十年？八十年？一百年？只有江西人自己奮發(fā)圖強，才是江西人崛起而且發(fā)達的日子，這個問題值得每一個江西人思考。
看著眼前這個把內(nèi)地說得一無是處的義烏人，我若無其事地拿出了我的作品《江西老表》，其實這本書說的就是江西人和義烏人的事情。這樣的事情，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雖然義烏人也有很多人承認(rèn)江西人在上世紀(jì)的生活超過甚至遠遠超過他們義烏人，但是，我在義烏人面前拿起《江西老表》，我覺得對于對方不光是無視甚至是侮辱。但是，我今天必須這樣做，因為我眼前的人已經(jīng)狂妄到了老子天下第一的地步了。我必須讓他看看我們江西人的自信。他倒還真是一個看書的人，拿起書居然一言不發(fā)就看起來了，從嘉興到義烏這一段路程，這個人埋頭看書，快要下車了，他把書還給我，說：“你們江西真的像你寫的一樣嗎？”我也不客氣，含笑說：“是啊，你要是不信，你自己可以去看看。”也許是人之將分別，其言也善，他竟然自報家門地說他是一個癌癥患者，準(zhǔn)確地說，他是一個晚期癌癥患者。聽了他的話，我百感交集，我既為他的真誠而高興，同時也覺得一個義烏人的自信是多么強大，強大到了狂妄自大。天啊，這是一個癌癥患者，而且是晚期癌癥患者，竟然那么自信，其實開始的時候有些目中無人。不過，要是知道他是晚期癌癥患者，我是不會拿出《江西老表》給他看的，我覺得那樣好像是刺激人家一個病人。可是，覆水難收，既然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我只有站起來向這個走下車的旅客招手，算是做一個告別。
想想這個義烏人，我再對照江西人。江西人有四千多萬，我毫不夸張地說，改革開放以來，從自信滿滿變?yōu)椴蛔孕诺娜斯烙嫵^一半，甚至更多，這其實是我接觸無數(shù)江西人得出的結(jié)論。我心想：江西，一個物華天寶的地方，一個風(fēng)景遠遠超過其他地區(qū)的地方，一個沒有霧霾，沒有臺風(fēng)，很少其他自然災(zāi)害的地方，所看到的是原生態(tài)的美景，放眼望去，滿眼是婺源的鴛鴦，是上饒的三清山，是鷹潭的龍虎山，是井岡山廬山明月山大覺山武功山圭峰萬年龍宮洞，是鄱陽湖仙女湖，一句話，是看不盡的自然美景。習(xí)總書記說：“綠水青山，據(jù)說金山銀山。”江西有無數(shù)負(fù)氧離子的空間，有看不完的藍天白云，有許多綠色生態(tài)的蔬菜瓜果，而且，江西的地方民歌，不要說是比義烏所在的金華，比起浙江省來說，不知道要多多少，可是，江西人為什么就這么不自信呢。從江西人的思想動態(tài)，我突然想起了精神扶貧這個詞語。
其實，我當(dāng)時（2010年）動筆寫《江西老表》的時候，目的其實也是為了給身邊的人們來一番精神扶貧。我不敢說我物質(zhì)上很富有，但是我在這十幾年，走過很多地方，所以，我可以說精神上是比較富有的。其實，我身邊的人，在江西人自己人面前，常常是很自信的，甚至是神氣十足的，可是，面對沿海的人們，他們就常常變得不太自信，至少不是十分自信。看著這些江西人的思想狀態(tài)，我慢慢產(chǎn)生了類似于魯迅的想法了：哀其窩里斗，怒其不自信。當(dāng)然魯迅的思想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那樣的狀態(tài)畢竟比目前江西人的思想還要悲哀些。所以我的思想動態(tài)只能夠說是類似于魯迅的思想。
我想起那個癌癥患者，我想，難道我們江西人的自信也得癌癥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