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的一天從一杯水開始。喝下昨晚晾著已經冰涼的開水。起床,上廁所,簡單洗漱。
然后看看窗外,或是坐在電腦前發會兒呆。
我住在重醫學校的宿舍里,這是單位分給院內職工入住的,想著剛畢業圖著上班方便租金便宜,也不考慮四人間是否擁擠了,畢竟之前在北方求學時,入住四年的八人間,沒有陽臺,沒有獨衛,在狹窄逼仄里已是習慣所有的日常。那種破舊,是每一年暑假翻新墻面都掩蓋不了的。以至于當初返校辦理畢業手續時,墻面蛻皮留下的痕跡非要我們買單。宿舍大管道有著之前粉刷時掉落的白泥,四年過去都沒有人處理過。飯桌靠著窗戶,日常通風只能推開那一扇布滿塵土的紗窗,期間掉過一次,怎么也安裝不上去了,還是去宿管阿姨那買了一塊新的,后來也置若罔聞無心顧及。天花板上看似搖搖欲墜的電風扇,葉片上都是土,白漆小碎片和塵埃會簌簌地往下掉,每次大掃除怎么擦拭都擦不干凈。悶熱的夏日晚上,除了窗外些許的晚風,也就只有吱吱的風扇聲能讓我們心頭感受到一些微涼。
因此,住在重醫宿舍感覺到條件好太多了,當沒有能力去享受到更好的條件時,便只能退而其次,拿以前的經歷去做一些無謂的對比了。
南方的空氣比北方干凈許多,一年四季格外分明,陽光都很明亮,偶爾站在陽臺上眺望,眼下是不足三米高的竹林,遠處是一片綠意。當秋季熙暖的日光懶洋洋地灑在我的臉上,會感覺到生活處處都是無比美好的。就算是錯覺,也是生活的善意。
但那些快樂跟自我存在感都是輕微的、無歸屬感的。那些說走就走的旅行,還有揚在臉上的笑容,都是在生活的泥濘里日復一日掙扎過后,漸漸消失的自信。年輕的時候,仍然不懂得是孤獨是什么,以為是在四下無人的街頭被路燈拉長的背影,以為是耳朵里循環播放著一首歌卻不勝其煩,以為是無眠的深夜里翻開通訊錄卻無人可以敘說心事的惆悵,以為是手機成為了一個當別人相約時佯裝有事忙碌的工具,以為是放聲歡笑或是嚎啕大哭之后內心的落寞,以為是......其實說到底,我們都只是矯情,都以為自己像個文人雅士,飲一壺清茶,談笑風花雪月,最終不過是痛干一杯濁酒,對酒當歌,苦嘆一句人生幾何。
有時候晚上八點多下班往宿舍走,和自己被路燈拉長的倒影迎風前行,天氣好的晚上,月亮在頭頂上方,和道路整齊排列的燈光,柏油路上穿行的車輛,還有馬路對面仍在開門迎客的商鋪,一同把夜色照亮。我穿過人行道路兩旁的樹,偶有幾輛逆行的自行車從我身旁晃晃悠悠地過去。深冬夜里的風,從我戴著的圍脖里灌進胸膛,我裹緊自己的大衣。
在這樣的夜里,或許之前有過孤獨,但也不是縈繞不散的,戴上耳機,聽著歌,加快腳步,也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有人說,你必須要找到你所愛的東西。可是,所愛的東西究竟是什么。我愛林間清冷的風,也愛山谷汩汩流淌的泉水,我愛古城墻角古色古香的磚瓦,也愛斷橋邊上女子撐著的油紙傘,我愛胡同里混著京腔的冰糖葫蘆的叫賣聲,也愛孩童們奔跑玩耍時的歡笑,我愛城市里耀爍的霓虹和萬家通明燈火,也愛鄉村夏日的蟬鳴的夜里飛動的熒光,我愛飯店里花樣百出的佳肴,也愛媽媽做的千篇一律的飯菜......所以,愛一件東西,從來不是一成不變的,當我年少時,我愛我的自由,當我踏入社會后,我愛我的獨立。也不曾矛盾。
畢業后四處投遞簡歷,考試面試,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其實我一直以為我會不一樣,但是,當我面對一份自己并不喜歡的職業,一遍一遍為自己尋找辭職的理由,卻又度過了一月又一月,仍然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過著規律地上下班生活。
前段時間,因為和一個同事相處不好,覺得她咄咄逼人欺人太甚,我便跟領導提出了辭職,領導與我長談,攀轅扣馬唇唇善誘,甚至眼圈泛紅聲音發抖,我有點愧疚,后來撤銷了離職申請。再也沒有提出過。我知道,自己缺乏勇氣去裸辭,缺少閑置的資本,若我僅僅是靠著對未來生活的憧憬,那我始終沒能力承擔起自己的夢想,而我也終于明白,沒有人會理所當然地為我的執拗買單。
我不否認我已經變成一個俗氣的人,也會接受親朋好友安排的相親。有人說,愛情就像龍卷風說來就來,無力阻擋,也如一場雨后驚雷,震醒了心頭蠢蠢欲動的小鹿,有了四處亂躥呼之欲出的驚喜。但多次相親失敗之后,對通過相親尋找愛情的想法徹底破滅,越長大越覺得懶惰到不想去認識陌生人,再去費盡心思去維系雙方的感情。
那些所謂的一見鐘情,不過都是見色起意罷了。擁有一副好的皮囊,在愛情里是毋庸置疑的加分項,不然前世擦肩而過,也只是擦破了衣衫也換不回今世的一個回頭。跟素昧平生的人坐在一張飯桌上,各自的條件都攤在桌面上,接受雙方家長和介紹人的審視和考量,開門見山地詢問,到最后的禮貌性的微笑令自己都無比尷尬。
在這個快節奏的時代,我羨慕從前慢的愛情,可這個世界不允許,大概深情的人太容易被辜負,所以悲傷的人多,不以為然的人也多。大家坐在一起嬉笑怒罵群而不黨,轉過身仍然獨身孤立只想單槍匹馬過一生。
跟我一同長大的姑娘在三年前就已嫁為人妻,而我之前遠在北方求學,在她結婚三年后,我算是畢業回家后第一次坐車去看她,看從曾經任性胡鬧的少女,變得與周圍鄰居相處和睦,我不知道婚姻帶給她的究竟是什么,也許歲月真的會磨平一個人的性子,變得平和,彼時的她,已經成為一個一歲半小孩的媽媽。我還沒有想過,幾年前我們還同睡一個被窩,說著少女時代的心事,和喜歡某個帥氣男生的心動,現在她已經牽著一個小女孩,跟我談論婚后的日常瑣事。
而我,在這個看似尷尬的年紀,也不會再有人把我當成不懂事的小孩,嘻嘻哈哈任性胡鬧。想起初中的時候,曾和同桌一起一度迷戀一位帥氣的學長,那些在下課后躲在柱子后的仰望,偷偷藏在信箋里面的聯系方式,看他打籃球時的一臉崇拜……后來,畢業散場,大家各奔東西。前些日子偶然聽到朋友提前他,我竟想不起他記憶中他的模樣,我不勝唏噓,其實讓我懷念的并不是他,而是和我同桌一起追逐的那些日子,那些在青春時光里彼此的陪伴。因為這么多年過去了,我早已經丟失了那個陪著自己勇敢去瘋的姑娘了。現在也只是一邊享受成長帶來的歡欣,一邊慨嘆生活磨平了自己的棱角。
自記事起,便在外婆家生活,父母在外打工一年回家一次,對他們的情感遠不及外婆,有一天早上醒來,背過身突然看見媽媽這個陌生人睡在我身邊,“哇”地一聲大哭,這一聲哭,讓我媽媽堅決要把我和哥哥一起帶在身邊,不管生活多艱難。從那時候起便有了三年的廣東生涯,直到老家開始了九年義務教育才重新回來成為“留守兒童”。
坐著三天兩夜的大巴車去廣東,從此就有頭暈眼花上吐下瀉的暈車經歷。從媽媽口中得知坐火車是不暈車的,便開始了對它的向往。那時候離爸媽工廠住的地方不遠,有一條鐵軌線,能夠遠遠聽到綠皮火車轟隆隆的聲音由遠及近,我會跑出去看一眼火車的樣子,火車上掛著一節一節綠色的車廂,像一條綠色的長龍臥在鐵軌上,盛裝了我滿心的期待,萌發了我背起行囊仗劍走天涯的情懷,想象自己坐在某一節車廂靠窗的位置,一只胳膊撐在桌板上托著腮,看著窗外影影綽綽的風景,讓火車載著我的夢想前行。以至于后來高中畢業,高考志愿填寫了北方。
在我即將到來的二十四歲,我細細回想這些年我收獲了什么,是二十三歲畢業之后費盡艱辛找到的工作嗎?是二十二歲那年跑過的全程馬拉松嗎?是二十歲那年送給自己的旅行嗎?是十九歲那年學習之余干過的兼職嗎?是十七歲那年高四課堂上伏案苦讀的認真嗎?是十五歲那年芳心悸動暗戀無疾而終嗎?是十三四歲和哥哥在家學會自食其力嗎?是八九歲隨同父母在粵顛沛流離異地上學不斷地適應環境嗎?……
是,也不全是。
其實生活并沒有那么多故事可寫,皆是人間煙火,柴米油鹽,總會磨平那些原以為坐擁山河的高姿態,恍若世事塵埃。年少時不懂人情世故,期待長大后仍然無憂無慮隨心所欲,越長大越是嘆惜年少時光的可貴,越是頻頻回首感慨歲月不留人。
而我要做的,不過是且行且珍惜。
因為,人間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