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民國四大才女”之一的蕭紅,因一部《呼蘭河傳》而名滿天下。
1911年6月1日,也就是宣統三年五月初五,黑龍江省呼蘭縣城內的張家大院里誕生了一個女孩子。這個女孩子就是后來大名鼎鼎的才女蕭紅。
女娃子的降生,令大院的老主人張維禎欣喜異常,給女娃子取名張廼瑩,乳名榮華。張家大院的老主人,蕭紅的祖父張維禎原為封建地主,但這個地主是不善于經營的,故家境大不如前。張維禎有個兒子,也就是蕭紅的父親張廷舉,是個齊齊哈爾省立優級師范學堂畢業,獎勵師范科舉人,終生從事教育工作。其母姜玉蘭,為呼蘭著名私塾先生姜文選之女,自幼隨父讀書。
人生中,快樂時光總是甜蜜和短暫的,在蕭紅9歲那年,她的生母姜玉蘭染上霍亂死去了。她的母親死后沒多久,其父張廷舉很快就為她續弦了繼母梁亞蘭。然而,這個繼母梁亞蘭對蕭紅并不喜愛,雖說沒有打罵過她,但一直和她是保持著一定距離的,而擔任地方教育官員的張廷舉原本骨子里就有極重的重男輕女思想,自續弦后,和蕭紅更是情分淡薄了。
金屋藏嬌新人笑。
人言,有了后娘也就有了后爹。蕭紅的親爹張廷舉和繼母梁亞蘭穿起了一條褲子。對此,蕭紅曾撰文回憶說:“這個母親對我很客氣,不打我,就是罵,也是指著桌子椅子來罵我。客氣是越客氣了,但是冷淡了。”而父親脾氣暴戾,“偶然打碎一只杯子,他就要罵到使人發抖的程度。”
試想,這樣的家庭氛圍,對于一個天真爛漫、正值渴望愛與關注的女孩子來說,無疑是冰冷的。故此,后來有人說:童年時的蕭紅,便是敏感和內向的,高傲如她,不會為了討好別人而低眉順眼,相反,對于他人的嫌棄與冷眼她總是避而遠之。
二
蕭紅幼年時,與繼母相處不洽,所以,他大多時候,和祖父張維禎一起生活,也因此得到了張維禎的萬般溺愛。這一點,在她的《呼蘭河傳》中暴露無遺。比如寫祖父在后園里種小白菜,鋤地,追蜻蜓、螞蚱,澆菜,摘花……不管自己怎么調皮怎么鬧,或用小鋸子鋸壞家具;或將儲物間的東西拿出來亂丟,玩壞了;或捅壞祖母的窗戶紙,祖父都是笑呵呵的,說各種有趣的話逗自己,兩個人像一對頑童似的笑做一團。后來祖父給自己烤掉水井淹死的小豬和鴨子吃,每次都吃得特別開心,以致經常去看水井里有沒有淹死鴨子,甚至趕鴨子去掉井里,把一個一個頑皮可愛的小女孩形象寫活了。長大點后,每天起床和祖父念詩,剛開始不太懂,每次都大聲的念,念完后哈哈大笑。念熟練了,祖父就給自己解釋詩的含義,發現黃鸝是兩只鳥,而不是一直以為的“黃梨”,黃梨多好吃,鳥又不能吃,所以不再喜歡“兩只黃鸝鳴翠柳了”。
應該說,張維禎是非常寵愛蕭紅的,而且還給了她良好的文學啟蒙教育。
三
幼年的蕭紅雖缺少父愛,卻得到了祖父的萬般寵愛,而張維禎良好的啟蒙教育,更是為她打下了堅實的文學基礎。
在祖父的呵護之下,張家小女初長成。
1920年秋,蕭紅入呼蘭縣第一女子高等并設國民學校(俗稱南關女校,1921年改為第一女子高等國民小學校,1924年改為第一女子初高兩級小學校)讀書。蕭紅學習用功,作文特別突出,經常得到老師的表揚。
學生時代的蕭紅,表現出了與一般女孩子不同的地方。到了1925年,已是十五歲的蕭紅,在呼蘭縣第一女子初高兩級小學校,插班高小二年級。巧的是那年,轟轟烈烈“五卅運動”在全國如烈火般蔓延起來,呼蘭縣內各界群眾組織起“滬難后援會”、中小學組織起“學生聯合會”,聲援上海人民的斗爭。
此時的蕭紅,不但剪了辮子上街去游行、參演話劇,還主動和同學傅秀蘭一起到有錢有勢的“八大家”募捐。她的這一舉動,讓她在引得眾多關注的同時,更是為家族帶來許多非議。
1926年,十六歲的蕭紅高小畢業,父親、繼母拒絕了她到哈爾濱繼續讀中學的請求。那成想,此時的蕭紅亦非彼時的蕭紅。她先是以絕食相逼,而后又揚言不讓讀書她就去天主教堂當修女,這件事情鬧得滿城皆知。
知子莫若父,更何況更年期遇上了青春期。
一番龍虎斗,張廷舉敗北。惱怒之余,他不得不妥協。不久后,蕭紅如愿到哈爾濱“東省特別區區立第一女子中學校”就讀。
在張家人的眼里,蕭紅這個女娃子太不安分了,骨子里充斥著逆反信條的她,處處執拗。然而,張家人不會知道,與幾年之后蕭紅在整個宗族里掀起的驚濤駭浪相比,游行和鬧著當修女,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乃至后來,張廷舉逢人便說:當初就不該留下這條禍根。
當然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后話了。
四
1925年,在蕭紅14歲,也就是剛上初中一年級時,父親張廷舉便給她與當地首戶一個叫汪恩甲的男人訂了親,保媒的是蕭紅的六叔張廷獻。
蕭紅的六叔張廷獻和汪恩甲的哥哥汪大澄在阿城師范同班,又一起排過劇。畢業后,汪大澄在道外區濱江小學當校長,常與張廷獻接觸,他一眼相中了蕭紅,便托張廷獻保媒。
老汪家在呼蘭小城乃是名門望族。
據傳,汪氏家族原是滿族,好像還是金代完顏阿骨打的后代。起初汪恩甲的父親一直在家務農來著,后來跟隨爺爺遷移到哈爾濱。老汪頭勤儉持家,幾經奮斗,遂成為了這里的大地主。汪恩甲的二哥汪大澄大學畢業后,一直在哈爾濱教育部門工作。他是汪恩甲與蕭紅聯姻的撮合者,又是后來堅決阻撓他們結合的當事人。
汪家家境殷實,祖輩是富商、地主,而汪恩甲這個蕭紅短暫人生中第一時間登場的男人,不僅是個帥哥,還是濱江小學的一名教員。這在當時來講,也是一個非常不錯的職業了。。
汪恩甲,身高一米八左右,長臉,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還在政法大學夜校就讀,同時很講究穿戴。如此男兒,在小小的呼蘭城也算是一表人才了。和蕭紅認識的時候,汪恩甲雖比蕭紅年長兩歲,但那時的蕭紅對相貌堂堂且家世良好的汪恩甲還是很滿意的,所以這門親事,她雖有抵觸,卻并不反對嫁給他。
與蕭紅訂婚后,汪恩甲辭去小學教員的職務,來到哈爾濱工業大學預科班讀書。此時,蕭紅在哈爾濱女子第一中學(現改為蕭紅中學)讀書。兩人在哈爾濱相處融洽。據蕭紅同窗劉俊民回憶:蕭紅給未婚夫汪恩甲織過毛衣。汪家老人過世,蕭紅還去汪家披麻戴孝。
汪恩甲到底是富家子弟,身上紈绔之氣很濃,甚至還有抽大煙的惡習。和身邊的進步青年比起來,蕭紅開始討厭汪恩甲。汪恩甲不懂蕭紅,他要的只是娶妻生子,也給不了蕭紅童話般的愛情。
雖如此,蕭紅并沒做出和汪恩甲立馬分手的決定。
偏偏時代弄人,就在蕭紅人生處于彷徨之際,五四運動來臨了。新思想、新思潮席卷中國的大江南北,更是給苦寒之地的呼蘭河帶來了一股春風。
蕭紅骨子里原本就充滿著不安分,她豈可坐失良機。
由是,有研究學者認為:倘若蕭紅沒有趕上五四運動的時代,沒有受到新思想的鼓動,沒有結識那些有理想有見識的高年級學生。或許,她可能初中畢業后,和當時的大多女性一樣,從此安安分分的和汪恩甲結婚,在家相夫教子。但蕭紅的內心是個充滿光亮的人,只要有一絲飛翔的機會她都不可能放過。
于是乎,蕭紅蠢蠢欲動了。
五
晚風吻盡荷花葉,任爾醉倒在池邊。
正值蕭紅在情感的漩渦中苦苦掙扎之際,她生命中的第二個男人及時雨般出現了。這個男人就是他的遠房表兄陸哲舜。
陸哲舜不僅相貌堂堂,而且一肚子學問,滿口的新名詞把個蕭紅迷得暈頭轉向。而陸哲舜家中已有結發妻子,但他卻不顧一切地愛上了蕭紅,還極力慫恿她一起去北平讀書。
蕭紅何嘗不是如此,她也早已墜入情網。所以當陸哲舜要前往北平的國民大學深造時,她毫不猶豫地計劃追隨他去。盡管事情隱秘,她和已婚男人私交的事還被六叔張廷獻知道了。
呼蘭河,一個小城,這樣的事兒一傳出來,瞬間滿城風雨。
舌根子壓死人。
蕭紅的出格行為,令張廷舉很是頭疼。他合計了一些日子,做出了決定:蕭紅和汪恩甲結婚。
張廷舉認為,只要女人結了婚,心也便定了。
于是,兩家開始急忙籌備婚禮。
眼瞅著婚期逼近,蕭紅心內如焚,一旦結了婚,自己將無法繼續念書了,更主要的是不能和表兄在一起了。她有心明著和父親干,但多年來和父親的明爭暗斗使她懂得了斗爭的技巧。最主要的,她且深知父親張廷舉是個老頑固,決定的事兒九頭牛都拉不回的。
此時的蕭紅已不是當年為求學鬧著當修女的小女娃娃了,她眼珠一轉,主意有了。她表面上一切都順從了。
財主家的女兒出嫁可是不能寒酸的。
1930年7月,張廷舉見蕭紅心回意轉,非常高興,他給了蕭紅一大筆的錢買嫁妝。銀子到手,蕭紅心花怒放。她置辦了一身華麗行頭,借口出去辦嫁妝趁機和表哥陸哲舜跑到了北平。到了北平后,有陸哲舜為蕭紅擔保,蕭紅得以進入北平女子師范學校附屬女子中學念高一。她與陸哲舜在二龍坑西巷一小院,分屋而居。
一段時間后,陸哲舜向妻子提出離婚,但并未如愿,反而被斷了經濟供給。少爺羔子吃不得苦,沒錢的苦日子一天也過不得。三天沒過來,陸哲舜便向家中妥協,回到了哈爾濱。而蕭紅也因沒有家庭的支持生活陷入困頓。萬般無奈之下,她極不情愿的于1931年1月返回哈爾濱,但她并未回呼蘭小城。
對于蕭紅人生中出現的第二個男人,二人是否真的有情,世人不得而知。但有研究蕭紅的學者認為:此乃是蕭紅人生中,第一次寄希望于一個男人改變她的命運。她冒天下之大不韙做出逃婚的行徑,不計后果地和另一個年輕男子去北平讀書,無疑是和張汪兩家站到了對立面,不再考慮回頭路,那么,她必定對這個男子有莫大的信任。
蕭紅回到哈爾濱也就過了一個來月,2月底學校便開學了,蕭紅又回到北平上課。這一次,蕭紅的未婚夫汪恩甲追到了北平。雖然蕭紅逃婚了,但兩人并未解除婚約。蕭紅上學,汪恩甲就在身邊照顧她。
不知何因,蕭紅居然同意了和汪恩甲一起回呼蘭生活。
3月中旬,汪恩甲帶著蕭紅回到了呼蘭。
這次回來,蕭紅面對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她逃婚的“丑聞”傳遍了呼蘭小城。其父張廷舉受到連累,黑龍江省教育廳以教子無方為原因,解除了他省教育廳秘書一職。蕭紅的弟弟也因受不了同學的嘲笑,兩次轉校出呼蘭。
流言蜚語燒焦了蕭紅家大院。為了躲避閑言碎語,張廷舉把家遷到了阿城的福昌號屯,蕭紅被軟禁在家半年之久。囚禁的生活對蕭紅來說是難以容忍的,同年10月,她在小姑和小嬸的幫助下,毅然逃出家門,只身來到哈爾濱。蕭紅出走后,張廷舉大為惱火,認為給他丟了面子,宣稱“開除她的祖籍”。后來有蕭紅的研究者發現,張家的家譜里果然找不到“張廼瑩”三字。
10月的哈爾濱寒氣逼人,衣裳單薄的蕭紅流浪街頭,饑寒交迫,她曾去投靠在哈爾濱的親姑姑,可姑姑開門一看是蕭紅,立即又關了門。
街頭凄冷孤獨,天寒地凍。蕭紅從姑姑家吃了閉門羹出來后,在哈爾濱街頭與父親張廷舉偶遇,兩人只冷冷地互相看了一眼對方,就擦肩而過。
六
汪恩甲得知蕭紅和家庭鬧翻,找到蕭紅,將蕭紅騙到道外東興旅館,與她同居了。不久,蕭紅懷孕了。因為兩人都沒有工作,汪恩甲從家里帶出來的錢很快也就花完了。無奈之下,汪恩甲只能回老家取錢。
蕭紅此時已有7個月身孕,她遲遲沒有等到汪恩甲歸來,便拖著沉重的身子去汪家找他。誰知,一進門,就被汪家人轟了出來。汪恩甲二哥汪大澄出面,說要代弟弟解除婚約。
一氣之下,蕭紅以“代弟休妻”為由,將汪大澄告上了法庭。
最終汪恩甲為了保全哥哥汪大澄的名聲,提出是自己要解除婚約。
一場敗訴的官司讓蕭紅越發得灰頭土臉。一時間,她成了呼蘭小城人人唾棄的女人。怕蕭紅心眼窄而尋了短見的汪恩甲追到了旅店,他指天跪地三番五次向蕭紅解釋著,這并非他的本意,是被形勢所迫。蕭紅最終原諒了汪恩甲,兩人依舊住在旅館。沒工作,沒收入,蕭紅又挺著大肚子,日子艱難可想而知。到1932年5月,他們已經欠下債務400多元。
汪恩甲以再次回老家要錢為由,離開了蕭紅。
此一去,汪恩甲再也沒有回到蕭紅身邊。
關于汪恩甲,后人大都批判他對蕭紅始亂終棄,丟下即將臨盆的蕭紅不管,實在沒有一個男人的擔當,他的形象一再被丑化,最終定格為一個抽大煙、拜金、勢利的紈绔子弟。然而當事者本人蕭紅在她后來的人生中卻一直絕口不提,諱莫如深。
這人世間的許多事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尤其男女之間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盡管如此,后世之中,還是有研究學者為汪恩甲打了抱不平:不難看出,汪恩甲對蕭紅是有愛意的。倒是蕭紅對汪恩甲,從心儀到嫌棄,到轉身投奔陸哲舜無果,再到重新接納汪恩甲,后又因官司事件失望,然后為生存再次接受……如此反復不一。最終,當兩個沒有獨立經濟收入的人真正被生活所迫時,最初的那點情分,也被現實擊碎、一點點磨滅殆盡。或許汪恩甲也漸漸明白,蕭紅僅僅是利用他實現自己的讀書夢,甚至依附他生存而已,而她的任性和反復,又曾經那么讓他和家人難堪。
汪恩甲離開后,蕭紅的日子更難了,還差一點兒被旅店老板賣去妓院抵押房費。懷有身孕,困在旅館的蕭紅,無奈之下,提筆給《國際協報》寫信求援,在裴馨園及蕭軍等人的幫助下,逃出困境。
逃出困境后不久,蕭紅與蕭軍同居了。
在蕭軍的影響下,蕭紅開始了創作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