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下高速,迎面三叉路口立著一面大大的廣告牌,“喝酒左邊,觀景右邊”。往右是去著名的差干五指石風景區,車子擦著廣告牌往左而馳,映入眼簾的是公路兩旁一幢幢現代化民居和一片片金黃色的稻田。轉眼間,酒鄉八尺到了。
八尺圩場不大,幾條街道橫豎在角坑河東岸。值逢一四七圩期,但見街上熙熙攘攘、人頭簇擁。匯入人流,緩緩地徜徉在集市里,聽著人群響亮愉悅的交談聲,你會被他們那豪爽自信的性格感染;看著市場上琳瑯滿目的農產品,你會打心眼里喜歡上這片沃土。街道兩邊有一間間餐館,里面人影綽綽,不時飄出陣陣飯菜香和酒香,撩撥著游人的味蕾。
八尺土壤膏沃,歲無水旱之災,歷來是魚米之鄉。有面積1600畝的大小魚塘在鄉間星羅棋布,每年春季有大量的魚苗上市。八尺曾是梅州市出產稻谷的第一大鎮,時和歲稔,穰穰滿家。糧食足,好制酒。八尺有著傳統的釀酒歷史,先民們傳承從中原帶來的釀酒技術,把大米釀成鮮美的瓊漿。八尺人十分好客,每當親朋戚友到來,喜歡以家釀米酒相待,而米制酒又首推娘酒,其酒精度在12至20%VOL之間,味道鮮美,甘之如飴,品性一如客家女子的氣質,深沉不燥,溫順不嬌。
八尺的釀酒業民國初期開始興盛,民間用粘米釀造白米酒,用糯米釀造娘酒。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后,釀酒業蓬勃發展,逐漸形成規模,“八尺酒”在梅州成為一個新興的酒類品牌。近幾年,在政府的扶持下得于長足的進步。據統計,2018年全鎮有大大小小娘酒作坊68間,其中“禾米香”“八珍娘”“好八方”“大客豐”等酒企16家。品種主要有小鍋米酒、娘酒、禾米酒、黑糯米酒等。“酒香不怕巷子深”,八尺酒因品種多樣、質好價廉而聞名在外,遠銷粵東、贛南和閩西。八尺鎮被評為梅州市技術創新專業鎮(酒業)和酒香小鎮。
在八尺,家家戶戶都會釀制娘酒,俗稱“蒸酒”,似乎是先天俱來的技藝,無師自通的本領。蒸酒工序繁瑣,過程有條不紊,操作者須換上干凈的衣裳,全部用具事先得用布驚(牡荊)清洗在陽光下消毒,保持潔凈,不然釀出來的就不是甜酒而是酸酒。據說以前釀酒要先祭祀天神和土地,以表達人們對天地、對糧食的敬畏。
蒸酒首先選取優質糯米,用清水淘凈后用山泉水浸泡幾個小時,瀝干水分后放入飯甑蒸熟,用筷子在米飯打幾個小孔,用清水沖或晾至適宜溫度(夏天30度、冬天40度);將米飯倒入酒缸中理平壓實,將酒餅研末調涼開水均勻地淋于期間,中間放上竹制的酒心或挖一個小井,用蓑衣、棉被封口放置發酵。也許是女人做事細致的原因,在鄉村,蒸酒一般為女人,而旁邊幫手的多為女兒或媳婦。這是一種心手傳承的技藝,整個過程幾乎一言不發,顯得神圣和莊嚴。一個對時,小井里便見潤澤,在人們欣喜的眼光中,糧食的精華一點點滲出,流淌著醉人的芬芳和香醇。
炙酒是蒸酒的最后一道工序。把娘酒裝進陶甕,用新鮮的竹殼或芋葉、荷葉封住甕口,蓋上甕蓋,酒甕下面鋪一層厚厚的谷殼墊底,然后把稻草、茶籽殼、谷殼等放在酒甕的周圍點火火焙,待酒煮沸后,即撥開堆積周圍的燃料,以免火太大將酒溢出或燒糊,用小火炙2—3小時至娘酒轉為茶色即可。其過程如同鐵匠將造好的兵器淬火,提高金屬的硬度和強度,通過火炙,讓娘酒更醇厚、更濃香,更有韻味。
釀酒如做人,人正則酒醇,人濁則酒渾,只有謙卑和付出才能得到豐厚的回報。在樟田村的窯背有一口遠近聞名的古井,井長2米、寬1.7米、深1.2米,南面依山,北面汲水處用兩塊花崗巖石砌筑,井水味道酸中帶澀,村民稱為酸水井。讓人嘖嘖稱奇的是井水煮沸后卻甘甜可口,村民一直用井水煮飯和蒸酒。相傳古時候酸水井原是一口會出酒的水井,是神仙獎賞給一個家境貧窮、勤勞孝順賣酒郎的禮物。然而,賣酒郎家業殷實后卻得寸進尺,經常埋怨井中不能出酒糟喂豬,神仙便將酒井化成酸水井,以懲戒貪得無厭的賣酒郎。至今,當地還流傳著“天高不為高,人心更是高;井水化成酒,還嫌豬無糟”的歌謠。
“知足天地寬,貪得宇宙隘。”酸酒井的故事不知被講述了多少遍,在酒鄉幾乎婦孺皆知,成為人們對孩童真善美教育的一個教材。這些年,商品經濟浪潮沖擊下的八尺釀酒業一直經受著艱苦的生存考驗。一邊是利益的誘惑,一邊是傳統的戒律,八尺人以賣酒郎為戒,始終遵循祖先誠信經營的傳統,堅守良知,安于本心,不勾兌假酒,確保酒的質量,正是這種心靈的堅持與價值的護衛,才有了今天“八尺酒”的美名。
酒香伴著墨香,養人育人,耕讀傳家。八尺歷代崇文重教,人才輩出,《平遠縣志》記載的平遠縣僅有的五名進士中,酒鄉就有韓元勛、肖申庸兩位。從明清開始,八尺書香氤氳,出了許多讀書人,肥田村有個白蓮塘,過去又稱百聯堂,因舊時肖氏祖屋春節期間從里至外張貼有100副對聯而得名,小小山村也因出過知府、知縣、縣長13人而聲名遐邇。幽靜的八尺進士公園坐落在G206國道旁,面朝遠方偉岸的角山嶂山峰,像是在追求高度,在憧憬未來。里面楣桿、碑林、雕塑林立,詩聯長廊環繞,向游人展示著八尺悠久的歷史與厚重的文化底蘊。
不遠處,一家小店的姜煮娘酒芳香四溢,引來不少顧客。老板是一位年近四十的大嫂,笑靨如花,熱情地招呼生意,還給一些駐足的客人遞酒杯品嘗。接過酒杯,感激和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勤勞、淳樸的八尺人,辛勤地耕耘著這片熱土,默默地編織著生活的錦緞,一個個就像稻田里那一棵棵低頭的谷穗,沉甸甸且謙恭。
呷一口熱騰騰的娘酒,味覺、口感俱佳,芳香甜潤的感覺才下舌頭,又上心間,讓人分不出哪一種是滋味,哪一種是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