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認為草芥一族的我總抹不去那澀澀的回憶。
情竇初開的年紀,思想禁錮的年代,都偏偏讓我這個農家子弟趕上了。
偌大的教室容不下兩個年輕人放飛的思緒。他想當翻譯,我想做科學家,一張兩斗書桌上劃著“楚河漢界”,除了做作業時胳膊肘偶爾抵觸外,老死不相往來。
不知怎么,彼時的我遇著女生總有點害羞,沒敢正視過她。似乎她也害羞,因為從沒發現她正視過我。
“校長決定,今后每個班每周要辦期黑板報,咱班老師點名這三位同學負責辦板報!”我在教室的講臺上一一點了三位同學的名字,其中就包括同桌的她。
那時,我是學校團總支部書記,學生會的負責人,還是班里的班長。許多老師交代的事情要我來落實。
她英語學的好,音標讀得很準確,字寫得陽剛,帶著男子漢的豪氣。在接下來全校十個高中部的板報評比中,我們班總是前三名。因為版面編排、美術字、插圖都搞得很活潑。實際上,其他人不知道,這里有個秘密:因為她有本《黑板報美術設計》,這是后來我見到的市文化局新印制的美術冊子。
只記得那時有部臺灣的電視連續劇《含羞草》熱映,40集的片子我沒拉下一個晚上。主人公爾剛和紀璇相愛,卻因家慧介入而分手,后來子豪追求紀璇。幾經波折后,紀璇與爾剛終成眷屬。彼時的班上大家總是不時的哼唱著影片的主題歌:
小小一株含羞草,自開自落自清高,她不是存心驕傲,只為了,只為了,美麗情操。
小小一株含羞草,自憐自愛自煩惱。她只愁真情太少,不知道,不知道,青春會老。
含羞草,日日夜夜在祈禱。快放寂寞去逃跑,莫叫孤獨來打擾,等到那真情來擁抱,再不要,再不要,羞彎了她的腰。
富有喜劇性的是,不知誰惡作劇給我和她貼上了“尓豪、紀旋”的標簽,笑料之余竟使我倆破罐子破摔起來。她大方不拘地問我作業題,糾正我英語的發音。我竟也斗膽問她借那本《黑板報美術設計》,下決心練手漂亮的鋼筆字。她很大方給了我,說:“字無百日之工,你一定能成功”!
那是包著灰色封皮的厚厚的32開本書,扉頁之間散發著淡淡的女孩子脂香,封皮上工整地寫著她的名字,藍色墨印亮閃著她深邃的“秋水”幽思。
有次下午放學,她主動邀我同行。因為她二姨家與我是一個村子。路上我倆暢談了許多。理想,工作,她還向我傾訴她的無奈。她是她大姨的養女,因為她大姨膝下無子女,要她過來找個上門女婿傳宗接代。她還問我家庭的情況。我告訴她本人是爺奶的長孫,沐恩厚愛,被老人家提了個娃娃親。她驚訝之余抿嘴笑了好大一陣兒。
要畢業了。她送我一本紅色塑料皮筆記本,工整寫著兩行字:“珍重,你永遠是我的老師!”我回贈筆記本,寫下屈原《離騷》只句:“路漫漫而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后來,我到市直機關工作,聽說她做了小學教師。再后來,作為領導干部我到她所在鄉鎮檢查工作,問及她,人說她去年得抑郁癥“走”了。為此我暗自抹淚,恨只恨自己羞迂的性格,悔不當初,唏噓人生無常!
書房里的含羞草自憐自愛、蔥郁娉婷。好多年了,它一直陪伴著我。我再次把《黑板報美術設計》恭恭敬敬地拿出來置于書案上,“她”就在我身邊,一雙“秋水”般的眸子,微微抿著嘴笑,耳畔響著翁倩玉的歌,小小一株含羞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