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60年代,那年春季,為了每天能賺10個工分,我在村里報名加入了公社修水庫民工行列,想用稚嫩的肩膀,撐起全家生活重擔。
出發時,一條舊棉被里還裹著那只心愛的樂器—竹笛,當時我16歲。
水庫工地繁重的體力勞動,一日三餐粗糧咸菜,老鄉家簡陋的住宿環境,讓民工們苦不堪言。好在我年輕氣盛,特別是想到每天能掙10個工分,心里就有長大了的感覺。盡管辛苦,但每天都過得有滋有味。
在水庫工地忙完一天的活,晚上喜歡到村邊轉轉。
工地屬丘陵地帶,群山環抱,春天里,草木蔥蘢,山花燦爛。一條小溪從村中穿過,山村風景宜人,這兒就像我的家鄉,有一種親切感。
當我走在村外溪畔小樹林時,忽然聽到一陣手風琴聲隨風飄至耳畔,心中驚喜。我自幼喜歡音樂,心想,在這荒山野嶺還能聽到猶如天籟的琴聲?立即循聲前往。
眼前兩位與我年齡相當的年輕人,一男一女。那個男的拉一架舊手風琴,女的在隨著琴聲哼唱,一曲帶著水鄉韻味的旋律非常動聽,我知道那是剛剛上演的電影《奪印》插曲《知心的話兒對黨說》。聽他倆口音,就知道是城里下鄉知青。我主動湊上去套近乎。年輕人到一塊,一會就熟了。那個拉琴的叫吳佑慈,姑娘姓劉。小吳說:“這伙民工里有個會吹笛子的,你認識他嗎?”我說:“吹得不好,正想找老師學呢!”我說。“是你!讓我找了好幾天了,今天你主動上門來了。”他攥住我的手,我覺察到他那柔柔、長長的手指像個姑娘,那是一雙演奏樂器的手,憑這雙手還能干莊稼活?旁邊那位姑娘插嘴,問我可會唱歌?喜歡唱那首?我說:就想聽剛才你唱的那首。姑娘不好意思說:“剛學的,還沒背下來,見笑了。”小吳說:“都不用客氣,我拉琴,小劉唱第一段,你唱第二段,行不?”沒等我答應,琴聲響了起來。在一段前奏過后,小劉的歌聲回蕩在青山綠水間。
大河流水波連波,
灘頭蘆葦棵連棵。
竹篙點水知深淺,
知心的話兒對黨說。
琴聲過門后該我了:
汗水一滴秧苗一棵,
肥泥一鍬稻谷一籮。
水底撈金不怕累,
努力增產幸福多。
歌聲剛落,小吳放下琴,興奮地說:“唱得好!在大山里我可找到知音了!”
記得那天,我們三個聊聊了很久,很投機。小吳說我的嗓音寬厚,是個標準的男中音,可惜沒經過專門訓練。我受寵若驚,覺得他是個內行,決心向他學習。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們經常在溪畔那個小樹林里約會。歌聲、琴聲、笛聲,引來了村里眾多少男少女,大家一起學唱《蘆笙戀歌》插曲,唱《蟠龍山上鎖盤龍》,《山連山來水彎彎》,《汾河流水嘩啦啦》。年輕人的歌聲給偏僻、落后的山村帶來了許多歡樂,我也在那里結識了許多音樂愛好者,交了不少知青朋友。
記得那年夏天,水庫溢洪道放水,曾經十幾米深的庫存水量,降到了大人膝蓋處。水少了,許多大魚在淺水里露出脊背,民工們放下手中的活,卷起褲腿,下水捉魚。農家的孩子,都會游泳,捉魚也內行,可是要捉一條大鯉魚,卻絕非易事。我用鋼釬把一條重約五斤的鯉魚打昏,抱上岸,直奔村里知青點。
幾個知青饞貓都樂壞了,一口大鍋清水煮魚,兩斤紅薯干酒,幾個年輕人在一起喝的昏天黑地。當然,也沒忘了拉琴,唱歌。在那個年月,知青們過著比當地農民還艱苦的日子,難得改善一回。
工程竣工后,我告別了那群讓我魂牽夢縈的知音。我坐上專門來接民工回村的馬車,走出山村很遠后,還能看見他們在山梁上向我頻頻招手,一陣山風吹來,耳邊又響起那首《知心的話兒向黨說》的旋律。
四年后,我參軍離開故鄉。因了這一技之長,我被調到部隊演出隊。
一次在市文化宮演出結束后,老班長告訴我說有人找我。我想,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沒熟人啊。正納悶時,一位年輕人來到后臺,一把將我摟進懷里,“小王,你不認識我了?我是佑慈!”“啊,怎么會呢?不過沒想到在這見面。”“我也是今年回城的,現在在家等著分配工作。聽說解放軍宣傳隊演出,我找了張票,沒想到遇上你,歌唱得有長進。”看來他非常激動。“小劉呢?沒跟你一起回城嗎?”我問。“她呀,和村里那個拉二胡的小伙子結婚了,如今都當媽媽了。”
后來,吳佑慈被安置在市群藝館工作,處于共同的愛好,我們常在一起切磋技藝,交流體會,直到76年地震,再也沒聽到他的消息。
轉眼半個多世紀過去了,當年的小伙子已經年逾古稀,我的那些知青知音,你們現在過得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