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下決心寫出了這四個字。
民辦教師,是一個略顯沉重的話題,就如同我們曾經落魄的過往一樣,聊起來,就會感到辛酸,但這個在曾為教育事業做出過特殊貢獻的特殊人群,不該被忘記。
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當年的民辦教師以極其微薄的收入,低公辦教師一等的身份,在三尺講臺上奉獻著自己的青春和汗水,為國家的基礎教育發展立下了和公辦教師一樣的功勞。無論是個人還是這個時代,都不應該把他們遺忘。
民辦教師這個話題我不敢輕易提及,尤其是在曾經當過民辦教師的人的跟前,包括他們的家人。很多人都是民辦教師的學生,可他們成人成才后,還有幾人能記住當初的啟蒙老師?有的人甚至對自己曾是民辦教師學生的歷史諱莫如深。
師范學校畢業后,我曾在鄉鎮中心學校和縣城學校任教近十年,對教育這門專業再熟悉不過了。民辦教師的教學水平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樣不堪,多數民辦教師工作特別敬業,班里的學生有不少是他們親友的晚輩,對待學生不僅有師生情,還有長幼情,所以對學生關心備至。我一直相信,要想做好工作,態度第一,能力第二。民辦教師的年代,他們特別信奉一句話:老師,就要像蠟燭一樣,燃燒自己,照亮孩子的未來。他們愛崗敬業、視學生如己出的工作態度,完全彌補了自己在專業上的不足。
至今還清楚的記得,我們村小參加全鎮包括鎮中心學校在內的聯考,班級平均分經常名列全鎮前三名。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參加全鎮小學生語文競賽,得了全鎮第一名,還代表全鎮到當年的縣實驗小學參加競賽,成為村里一個不小的新聞。
民辦教師,多數是上個世紀六七十年的初中畢業生或高中畢業生。在那個以農業為主要產業的時代,高考錄取率非常低。初中或高中畢業,在村里算是高學歷了。當時村辦小學缺少教師,經村干部物色或推薦,這些知識青年就走上了“太陽下最光輝的職業”工作崗位。
我讀小學的時候,一個班級只有二十幾名學生。學校一排房子作為教室,從一年級到五年級,全校學生不超過一百五十人。每天有早讀課、語文課、數學課,至于思想品德、歷史、體育等課程,老師用一半的時間帶領學生閱讀教材和輔導資料,另半節課就讓學生們自習。自習課上,班級學生少,老師就坐在講臺上批改作業或備課,所以班級紀律很好,孩子們多數都能安靜的讀書或寫。自習有練字的,有畫畫的,也有打瞌睡的,只要不在班級搗亂,老師一般都不會說什么。在那樣比較自由寬松的課堂,我多數會讀課外書。當年在小學,利用學校的自習課,我最喜歡做的事情有兩樣。一是臨摹李純博的硬筆書法,另外就是讀一些課外書,《歐也妮•葛朗臺》《三俠五義》《李自成傳》等,就是在那時候讀完的。
民辦教師既要教書,也要種地。他們的工資很低,無法維持家庭最基本的生活,家里和其他農民家庭一樣,要種莊稼、養豬、養雞、養鴨。農忙的時候,一放學,老師就會快步走回家,立刻換上做農活的衣服,拿上農具去播種、除草、收割。
民辦教師后來的歸宿有兩種。多數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后期轉正了,成為了公辦教師,這對他們來說,真是最大的慰藉。還有少數民辦教師因為從教時間、轉正考試分數、轉正的年份臨時離開了學校甚至因為當時的鄉鎮教育管理人員工作失誤,導致一些人沒能趕在政策的最后時間節點轉為公辦教師,這成為了他們永久的遺憾。
我當年就讀的村辦小學一共有四位民辦教師和三位代課教師,其中四位民辦教師后來都陸續轉正了,拿上了財政工資,十年前已先后退休。另三位代課教師都沒趕上轉正的機會,其中就包括我的小學語文老師張傳標。我和張老師這么多年一直保持聯系,學校停辦以后,他就和村里其他人一樣外出打工了,近幾年,他一直在縣城的建筑工地做鋼筋工。
我是民辦教師的學生,對他們,我永遠心懷崇敬。用魯迅的話說,他們吃的是草,奉獻的奶。我們的民辦教師在那樣艱苦的條件下,連續幾十年如一日地生活和工作在偏僻的鄉村,用智慧、汗水、熱情和無私的愛,嘔心瀝血,精心育人,他們是一架架梯子,引導農家子弟走入知識的殿堂,撐起了民族的脊梁。
民辦教師多已走向人生的暮年。他們大多還生活在養育他們的那方土地,在村莊的朝霞夕陽下,時常會憶起在講臺上教書育人的舊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