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逸幽蘭
進入臘月，嗖呼來去的西北風已蕩盡了銀杏樹的黃葉，站在窗前也只能看到光禿禿灰白的樹干在風中孤立；就連女貞、松柏這些植物也盡收色彩，冬眠似的無情無緒地立著；百花凋零，一年的花事仿佛就這樣結束了。然而，當我走進陽臺晾曬衣物時，卻意外發現墻角那盆朱頂紅仿佛被寒風激發了斗志，竟生機勃勃地越長越精神，不經意之間，孕育了一枝挺拔而碩大的花莖，并且頭頂還長出一個飽滿的花苞點綴在葉片上�？吹酱司靶闹幸凰幔已鐾赣H墳塋的方向大聲呼叫：爸爸、您的朱頂紅花開了�。�！
其實，家里這盆朱頂紅花，我原是不知她的真名的，因今年夏初回故鄉探望老母親，在長姐家看它長得厚重而充滿生機心生歡喜。便向她討要。姐姐就悄悄地告訴我這盆就是父親生前養的那盆花，我驚訝的“噢”了一聲！在這個容易懷舊的時光中，每個人都想要把歲月拽住，但時光，都在不可逆轉地往深處的路上走去，我清楚的記得，此花是父親生前一位朋友送的，因不知其名，父親看著每年春節它都會傲然綻放，且四個花苞都連在一起，猶如他的四個寶貝姑娘那樣婀娜多姿，就自作主張為她冠名為“并蒂蓮”或“姊妹花”。就這樣這株“并蒂蓮”便伴隨我們走過了風風雨雨的二十多年。它猶如我家的一份子。自2003年父親病逝后，此花就成了我母親的精神寄托，十七年來一直安放在母親臥室的窗臺上，猶如父親一直守護在母親身邊，慰藉著母親孤獨與寂寞心。就在去年除夕，母親因突發心梗而生命垂危，我們姐妹四人日夜守護在病榻之前，祈禱上天保佑母親脫離危險，也許是我們姐妹的孝心感動了上天吧，也許是父親想讓母親替他多陪陪我們姐妹吧！經過十天的搶救，母親終于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出院時大夫建議把母親送到溫暖的地方去，以預防再有不測，于是我們姐妹們商量就不再讓老母親回老宅了，出院時由我直接帶母親回西府寶雞伺候，就這樣，母親回老宅直接從醫院跟我回了寶雞，因離開銅川比較匆忙，那盆花竟被我們遺忘在寒冷的窗外了。
經過幾個月的細心調養母親身體好了許多，可是，故土難離，離家多日的母親開始思念故里，我實在是拗不過她，不得已又將母親送回故鄉銅川。時隔四個月，當我們再次回到老宅，一進家門就發現，寒風中的那盆朱頂紅已經凍得就剩幾片枯葉了，母親站在窗下，用顫抖的手默默地撫摸著殘葉，臉上隱隱掠過一絲愁容，我慌了手腳，內心感到十分的不安和自責，我知道這盆花是父親生前留給母親唯一的念想，在父親剛離世的前幾年，這花似乎有靈性，它能感知到主人的離去一直萎靡不振，耷拉著黃葉，好幾年都不曾開過花。后來還是在母親的精心澆灌下才煥發生機，慢慢才開始開花。這些年，是這盆花默默地陪伴著母親帶給她無盡的慰藉。一想到此花將遠離我們，就如十幾年前父親的突然離去，我不禁潸然淚下。此時，還是長姐反應快說：你們都不用傷心了，讓我來想想辦法吧......此后，我怕引起母親的傷心就沒敢再問過這花的情況，沒想到這盆花竟然在我姐的精心呵護下又重新煥發了精神。想到這，就跟長姐說：給我移一顆吧！我想把父親對我們姐妹的關愛傳遞下去，我不指望她開花。只要她能默默地陪著我們就行。于是，長姐找來鏟子，從花盆里小心翼翼地給我移了一顆。當時母親還怪她這個季節不該分枝，恐我養不活它......
就這樣，被父親視如珍寶的朱頂紅花在我家落了戶，開始我想把它放在窗臺上，可又怕風大把它吹落。再后來我想端來放到書房的寫字臺上，我又擔心兒子抽煙熏壞它。為此，老公嘲笑我杞人憂天。我曾擔心不會侍弄花草，最后只剩下空花盆，落一腔悵惘。“只要陽光充足，一點點水就能活。”長姐如是說。朱頂紅果然很好養，我沒有太多地用心，只是偶爾給它澆點水，她就長得郁郁蔥蔥。特別是在這個灰色夏季，我因干活不小心把腿摔骨折了，向來喜歡運動的我被“禁足”在家里，兒子、老公都忙于工作無暇照顧，每日里我去陽臺看看這盆花，來打發我寂寞、無聊的日子。我親眼目睹它長出新芽的情景，也曾經感到極為不惑，這花盆泥土不多，何以能滋孽出這么多的新葉？短短幾個月朱頂紅從幼苗開始不知疲倦地頑強地生長著。也給我養傷帶來無盡的力量。
記得，有天陣雨過后，屋內悶熱，我想拄著拐杖到陽臺上透透氣，于是，我一瘸一拐的往陽臺走，也不知何時地上放了只拖鞋，我一個不小心被絆了一下，身子嚴重失重，不由自主的往前一傾摔倒了，湊巧將拐杖搗進了朱頂紅的花盆里，就聽見“哐當”一聲，花盆打爛了，我整個人砸到花盆上，瞬間一地碎葉，我癱坐在地上了，我顧不上查看流血的傷口，面對失去嫩葉的花根我情不自禁留下了傷心的淚水。老公回來看到我沮喪的樣子，笑著對我說：花的生命力是很強的，它不會就這樣離開我們的。于是，老公撿起花根重新培土放回到原先的位置，此時，我感覺這盆嫩綠就是我對春天或者說是對父親的一個幻夢。因為我是太想他了.....
日子就這樣慢慢的過著，我驚喜地發現這盆花經歷過這上次劫難后，不僅重新長出新的葉片，而且還在孕育著燦爛的花朵，裝點我單調的屋子和蕭瑟的世界。想起詩人曾熱切地詠菊：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磥硭⒉辉姷皆诰諝埡筮�有朱頂紅在寒風中傲然怒放。我愛朱頂紅，是因為她簡簡單單地生活，不需要太多的呵護；是因為她比菊花還倔強，寒風中仍然花開明媚；更因為她花落時的坦然與從容。更因為這是父親留給我們初心和希望。
就在幾天前，我發現根部長出來一個壯碩的花骨朵，每一天都在變化，我一度懷疑，我要是整天盯著她或許會看到她在一寸寸長大。終于，在我每天清晨和夜晚的注視下，她無所顧忌的綻放開來，鮮紅碩大的花，直挺挺的開在兩片葉子中間，讓人震撼。球莖大約經過一周的時間，在一個清晨不經意間探出頭來之際，他的生命好像又獲得了重生，不論他的母株命運如何，此刻它只希望新的生命在朝陽下健康成長，逐漸展開具有尊嚴的生命旅程。也許，是父親在冥冥之中的保佑吧，我移植的那株朱頂紅孕育了一枝挺拔而碩大的花莖，并且隨后長出一個飽滿的大花苞。
又過了一周，花蕾由核桃大小漸漸地長到寸許長，一夜之間，含羞微垂著的花兒便綻開了四瓣，猶如四個剛剛吹響的小喇叭，又似四個少女的火紅的舞裙。擠擠挨挨在盆中競相開放！好似我們姐妹花嘰嘰喳喳圍著父母鬧個不停，每一朵花就是一首詩，每一個花朵都似精心雕琢。就連花蕊都匠心別具，一撮淡黃的花蕊擁著一根長長桔紅色的，點綴得花兒嫵媚動人。朱頂紅花瓣的結構和百合花瓣的一樣，只不過朱頂紅是紅色的，百合花是白色或粉色的。朱頂紅的花蕊和百合的花蕊是不一樣的，朱頂紅的花蕊比百合的花蕊小一些。也沒有百合那么香。盛開的花朵像舞女旋轉時飄起的裙，長長的花蕊大約是舞女伶仃的腿了，真惹人憐愛。這四朵花！驕傲而妖艷，就連老母親都會驚異與她艷麗，我不置可否，但是我知道，這花與我有關，我們姐妹四個是比朱頂紅更讓老父親流連忘返的花朵……
我曾好奇的問過度娘，才知道此花并非父親口中的并蒂蓮，它學名叫朱頂紅，又名：孤挺花、百支蓮、它的花語是：被愛到底是一種什么感覺？象征著愛情、美好、善良……關于朱頂紅還有一個傳說。傳說希臘有一個牧羊女愛上了一個牧羊人，但是驕傲的牧羊人的目光只停留在花園里的花朵上。牧羊女為了得到愛情聽從了女祭司的話，用黃金做成的箭刺穿了自己的心臟，每天沿著同一條路去看牧羊人，不久那條路上開出了紅色的花朵，就像她灑下的心血。牧羊人看到牧羊女捧著那些血紅的花朵，終于被打動。這浴血的愛情染就這艷麗的花朵，每次直視她，都有一種讓人心悸的美麗�？吹竭@個傳說，我似乎明白了父親為什么喜歡它了，朱頂紅猶如父親一樣，不畏困難勇敢堅強，即便從我們生活中消失，它也不愿像別的花枯萎凋謝，而是艱難的旅程中伴我們一起走過。
我不僅欣賞朱頂紅綻放時的驚艷，更欽敬她凋謝時的從容！就在昨日我發現，漸漸的，花瓣兒輕擁著花蕊微垂著，仿佛謝幕的舞蹈演員，整理裙裾斂眉正容向觀眾禮謝�？赡苁撬米詈蟮牧α砍懮慕^唱，顏色似乎更艷了！我曾見過隨風而逝如雪片樣的櫻花，散落一地嘆息；也見過雍容華貴的牡丹，終了暗淡著顏色一瓣一瓣萎頓在地上；四月的桃花和著細雨凄凄切切地落入溝渠，總讓人產生纏纏綿綿的春愁，感嘆紅顏易老，流年似水。而朱頂紅卻坦然地演繹著生命輪回，花開則明媚嬌妍，花謝也安閑恬淡。
我常想，蘭生于幽谷疏石之中，不與桃李爭艷，不因霜雪變色，而幽香清遠，無矯揉造作之態，無趨勢求職媚之容。朱頂紅非蘭，卻如蘭一般淡然處世，勃發自然之態，展現活潑的自我。它的豁然開朗，讓我仿佛看到了曾經的父親，他不畏寒冷、不怕烈日炙烤，每天都抱著不死的信念默默守護著我們這個家。按時綻放美麗。送給我們一片丹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