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議中的“說明書”
休養中的吳昕怡按醫生的囑咐早睡早起,“她希望能好起來去學校。”陳小玲說。
開學前,原本平靜的吳昕怡又緊張起來。一天晚上她突然問母親,“學校那邊怎么辦,我怕沒有同學會愿意和我在一起學習。”
臨近開學,吳昕怡接到學院通知,要復查。
3月初,陳小玲帶女兒去醫院復查,檢驗報告顯示,乙肝病毒DNA下降了2個值。吳昕怡興奮地把檢驗報告當成績單一樣遞給母親,“媽媽,沒想到我的病毒量下降這么快。”
身體的好轉沒能讓吳昕怡順利返校。
陳小玲回憶,學院的領導在電話里跟她說,得開一個“乙肝病毒攜帶者不影響正常上學”的證明。
“這個證明沒法開。”林必定對學校的要求感到奇怪,這位福鼎市醫院傳染科主任回憶,吳昕怡曾找她請求開證明,“這不需要證明,2007年、2010年衛生部都發過文件,不得拒絕乙肝病毒攜帶者入職、入學。”
林必定介紹,從復查結果看,吳昕怡仍處于乙肝病毒攜帶階段,還沒發展到肝炎。“攜帶者和正常人沒什么兩樣,不需要特別治療。病毒攜帶期要讓病毒和抗體在體內‘打仗’,如果保養得好,病毒量降到標準數值以下,也有脫離病毒攜帶者身份的可能。”
沒有“證明”。陳小玲說,學院黨委副書記馬強告訴她,學院按先例,提出讓吳昕怡休學半年,和新一級學生入學重讀。
“憑什么?學校沒有權利這樣做,我好不容易考上大學,不能白白耽誤一年時間。”吳昕怡拒絕休學。
陳小玲的說法是:學院領導告訴她,如果孩子堅持要來,學校只能給她調單間宿舍。“還讓寫一個書面材料,說明她是自愿住單間的。”陳小玲說。
4月20日,這份抬頭是“父母說明書”的復印件中顯示,“吳昕怡同學在接下來的大學生活將單獨居住,本人自愿承擔一切關于‘由乙肝病毒攜帶者的身份’而產生的身體及精神問題的后果。”說明書的末尾用括弧補充,“在單獨居住期間產生的身體及精神的后果自愿承擔”。
陳小玲記得,3月5日,在說明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后,她把筆一摔,“我們這是在學院‘不想休學就得住單間’的壓力下才寫的。”
馬強不認為這份“父母說明書”帶有強迫性。
4月20日,新京報記者以死者家屬身份,陪同陳小玲來到學院。學院黨委副書記馬強說,住單間“是學生和家長自己的決定。”
馬強不認為她遭到同學排斥,他說,吳昕怡檢查出大三陽后,學院曾向她的室友們普及常識。“學生們都很理解,但大家反映,吳昕怡開始疏遠她們,在宿舍里大喊‘我的血很臟’,和大家交流也改成用短信。”馬強說。
天津師范大學黨委宣傳部工作人員張莉證實了馬強的說法,“住單間(宿舍)是學生本人和家長向學院申請的。”
張莉說,學校宿舍資源緊張,“從宿舍設置上就沒有單間這一說”,但考慮學生和家長的要求,學院多方調整才給她安排了一個房間。
“當時還有學生勸她別單獨住。”張莉說,從該生住單間的必要性、宿舍資源和安全上考慮,學院也不建議單住。但由于學生一再堅持,學院考慮“學生申請不能空口無憑”,申請性質的說明書也是在履行程序上要求她寫的。
張莉表示,對于乙肝病毒攜帶者,學校在學習生活上和其他學生沒任何差別對待。
對于學院建議吳昕怡“休學或跟下年級學生重新入學”,張莉稱,這要根據學生的身體狀況,如果學生在某種疾病的發病期,肯定會建議他休學、回家治病休息,“我們也要對其他學生負責。”
只有玩具熊陪伴的“單間”
吳昕怡住進了單間,623號房。和原來的宿舍門對門,只隔了一條走廊。
那間宿舍靠近樓梯口,原本備用為學生的自習室,里面堆滿了別人暫放的東西。宿舍仍然擺著4張床,三張空著,她睡在靠窗的一張。
臨上學前,陳小玲為女兒準備了單獨的餐具,“免得同學說,咱們盡量自覺點。” 在陳小玲看來,女兒被“隔離”了。吳昕怡開始還安慰母親:“一個人住一間不錯啊,有單獨的陽臺,空間也大。”
多位同學說,班上“大多數同學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很多人也不知道她為什么住單間,同學劉暢問她,得到的答案是“我喜歡一個人住。”
同學張晴覺得,獨居讓吳昕怡變得敏感,有次聊天,吳昕怡突然問,“我是不是很煩人?”張晴趕忙說“不會”。
這讓好友高超覺得可怕,“她絕不是個獨來獨往的人。”高超的記憶里,吳昕怡是喜歡和同學一起爬山、看電影,扎在同學堆里說笑的姑娘。
起初,吳昕怡用讀書去適應獨居的生活。3月12日,她在朋友圈寫道:每天要在必要時間關機去圖書館,“沉潛是為了更好的崛起。”
她曾試圖在同學們的印象中“崛起”。
3月20日,班里改選。講臺上,一名班委突然落淚,說班級工作不好做。
同學張晴記得,這時吳昕怡上臺,說她愿意試試宣傳委員,“她視頻做得很好,當時,很多同學投了她的票。”
結果是落選了,但張晴并沒看出吳昕怡有多失落。
讓同學們注意到的是,除了上課和集體活動,吳昕怡總是一個人。整個下半個學期,她都獨來獨往。
3月17日是高興的一天,她發朋友圈“再也不是一個人了。”照片里,一個大毛絨熊玩具靠在書桌上,那是朋友從甘肅寄來的。
她發給媽媽的照片里,戴著耳機,比了個剪刀手,蘑菇頭下的面龐沒有笑容。
“你有沒有從我的自拍里看出我的孤獨?”她問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