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殺
不好意思地說,還沒有過,可能是還沒遇到合適的人吧。陳平回。
我們笑得快崩潰了,現在連小朋友都見怪不怪的事,我們純潔的陳老師竟然沒經歷過!
木木嚷道:“快轉發給我,太勁爆了!”她又忍不住轉發給了車間里的其他同事。很快,你傳我、我傳他,估計全車間幾百號人沒幾個不知道了,大家都掩著嘴笑,空氣中流動著詭異的氣氛。
晚上,我早早上床,但怎么也睡不著,手機的藍光正好閃了一下,又是陳平的短信。
原來,白天被我們當作笑料的問話,他正兒八經放在了心里咀嚼,看得出這兩段話是他鼓起勇氣認真組織了的:
婉晴,我必須對你承認,我今天所說的“家庭負擔”不是每個女孩都能接受的。
我家在偏遠農村,我是家里的老大,讀書時就打幾份工供弟弟妹妹的學費,現在,他們也才剛踏上社會,父親常年臥病,所以我每月三分之二的薪水都寄往家里。
我一個農村出來的人,如果不是父母受累供我讀書,我是不可能有機會到這個大廠里工作的,所以我想自己再苦再累,也要報答養育我的父母。
我現在雖然無法給心愛的女孩錦衣玉食,甚至連最基本的住房也買不起,但我有信心在將來給她避風的港灣。
有很多人說我看起來比同齡人老氣,那是生活的磨礪造成的,我也許不懂風情,但我絕對懂心疼人,我也會自始至終專一地對她,不惜把生命奉獻給她。
我的手僵硬在鍵盤上,不知該怎么回。
陳平是真的把我當作紅顏知己,而我只是討厭他捉弄他而已。頭一次,我沒有把短信轉發給桑蘭請她當軍師。
我的心里忽然有點沉重,有點難過。陳平并不是壞人,這出戲該如何收場?我暗自打定主意,換個號碼,從他的生活中消失。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進了車間。我想我如果表現出對陳平的同情,一定會被大家取笑吧。
如果大家都只是七嘴八舌的圍觀者,我一定是那個行刑的劊子手,由我親手發出的那一條條短信,就像一把把裹著紙張的利刃,總有一天會割疼陳平。
3。愧疚
幾天后,在我們那個城市人氣最高的論壇上,一個名為《某大廠主管生產的副廠長曾因嫖娼被抓》的帖子占據了頭條位置。點擊率一天內就過了5萬。
看著醒目的標題,我一下子就蒙了。我打電話給木木,木木說她也不知道是誰發的,那些隱私短信幾乎被轉發給了每一個同事。
我站在那里嚇得渾身發抖,副廠長是不會放過陳平的。
果然,他第二天就沒來上班。我聽同事私下議論,他被解除合同了,明天就必須離廠。
我的頭開始嗡嗡地響,都是我害的,如果我當初制止木木和桑蘭的想法,如果我沒有發那些短信,他不會這樣丟了工作,家里也許正等著他的救命錢……
罪惡感潮水一樣撲來。
思來想去,我決定趕在陳平走之前,到他家里道歉。
我永遠忘不了,在那個陰郁的傍晚,當我鼓足畢生的勇氣,敲開那扇門后的情景。
陳平的臉凹陷得可怕,下巴爬滿胡茬,洗得分不出顏色的襯衣架在他身上有種可憐的空虛,見到提著水果的我還咧嘴讓我進了屋,只是渾身帶著渾濁的酒氣。
單身宿舍里也臟得嚇人,滿地是歪倒的空酒瓶,男人的臟衣服襪子內褲隨處亂扔。
我像受刑一樣瑟瑟站著,不敢久留。
誰知未等我開口,他已坐下來繼續喝桌上的酒,邊喝邊胡亂說話:“哈哈,沒想到還會有人來看我……丟了工作,該怎樣養我的家人呢?”
他喝一口說一句,把酒瓶往桌上猛力一砸,又像哭又像笑,瘋子一樣。
我的難過中夾雜著更多害怕,等到他的酒差不多完了,瘋話也差不多了,空氣中飄蕩著尷尬的靜默時,我開了口,一個字一個字咬在嘴里,像蜉蝣一樣柔弱渺小。
“你說什么?”
“我說我就是‘婉晴’。我對不起你,請你原諒我們的惡作劇,我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你就是‘婉晴’!”他的瞳孔放射出某種異樣的憤怒又邪氣的光芒。
男人的身軀逼近,忽然將我摜在墻上,揪緊我的衣領。他開始撕扯我的衣衫:“是婉晴,就該婉晴來還!”
我感受到痛,比想象中還痛百倍,眼淚混著酒精的濁氣飄蕩在空氣中,我原本想我認了,這是我的錯,是我該還的,但巨大的痛苦和屈辱感還是淹沒了我,他有自尊心,難道我就沒有自尊心?
我本能地,重重地咬了他一口。他的肩膀吃痛這才有點清醒過來,吃驚又木然地看著我,低啞地說了句:“對不起,怎么是你……”
我哭著逃走了。
第二天,我沒有上班。
我沉浸在巨大的悲傷和自憐中,覺得自己成了一個犧牲品。
等到爸媽出門后,我把自己關在房里,裹在被子里,渾身到處都疼。
下午木木和桑蘭都打了好幾個電話給我,我沒有接。
到了晚上我才知道,陳平自殺了,凌晨跳的樓。
沒有人知道我去探望陳平的事,我一個人清洗傷口,一個人忍受著雙份的痛。
陳平一定是絕望了,他原本老實、本分,對工作盡職,對父母盡孝。可是他的人生,還沒有感受到任何溫暖,沒有享受過愛情,就結束了。
而我的心里,將永遠埋藏著秘密的傷口。
我的青春,也沒有像同齡人一樣經歷鮮嫩的愛情、悸動的第一次,很快就呼嘯著過去了。從此,我的眼里多了老氣橫秋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