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蹈覆轍
欣欣后來說了些什么,畢蓮已經不知道了。她的心在滴血:一個是自己的丈夫,一個是閨蜜……原來當年從省城回來看到的并不是錯覺,從那時起,兩人就有一腿!
畢蓮怒不可遏,冷治安一回來,她就沖上去大聲質問。后者也不吭聲,悶頭走進小房間,不由分說把欣欣踹倒在地:“人家李阿姨好心給你補課,你亂嚼什么!”
畢蓮忍無可忍,順手拿起一件衣服從背后去勒冷治安。見妻子頭一次主動出擊,冷治安只覺氣血上涌,回身把她打得遍體鱗傷。
畢蓮帶著一身傷去找李筱玫,李筱玫沉默許久,才道:“沒錯,我和他發生了關系。他承諾了娶我。”畢蓮差點沒背過氣去,這個女人為什么總想著和已婚男人有未來?禍害了袁宇不算,又找上我了嗎?畢蓮聲淚俱下道:“當初看你可憐,我同情你照顧你,到頭來卻落得個引狼入室的下場嗎?”
李筱玫撇撇嘴不說話。從此兩人撕破了臉,畢蓮一氣之下把事情告訴了陳朝陽,讓他管好老婆。
陳朝陽聞訊連夜趕回來,還沒發問,李筱玫就主動認了,末了又提出離婚:“你每次拍著胸脯保證要往縣里調,結果一直沒動靜。就算當初我們有愛情,也因為長期分居消磨得差不多了。我要的是一個知冷知熱的男人守在身邊。”
陳朝陽哪里受得了這番歪理,咆哮道:“可那是人家的男人!”當即扭著李筱玫來到畢蓮家,把門拍得山響。開門的正好是冷治安,俗話說,情敵相見分外眼紅,兩人立馬打成一團。冷治安仗著塊頭比陳朝陽大,騎在他身上,揮拳猛打。陳朝陽不甘示弱,騰出手用防盜門鑰匙猛戳冷治安的身體。瞬間,薄薄的白背心上面就出現了密集的紅點,畢蓮母女嚇得縮成一團。李筱玫大著膽子上前拉冷治安:“別打了,要出人命了!”
兩人好不容易被拉開了,接下來,屋里是死一樣的寂靜。三個大人坐在沙發上沉默不語,只有陳朝陽還躺在地上,望著天花板出神,半晌喃喃道:“這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說著,他又舉起手里的鑰匙戳向自己的脖子。
李筱玫撲上來制止他,卻扭頭盯著冷治安哭道:“他都被逼得要自殺了,死鬼!你為什么下手這么狠?你說,現在該怎么辦?”
“我咋知道怎么辦?他還把我戳傷了呢!”冷治安沒好氣地說。
一旁的欣欣怯怯道:“阿姨,你能不能不哭了?我想睡了,明天還要上學呢……”話音未落,冷治安沖著女兒暴喝:“你信不信老子一腳踢死你!滾回房間去!”
畢蓮怕欣欣挨打,忙拉著她回到房間,她只覺有千萬根鋼針在扎著心:剛才那聲“死鬼”喊得那么自然,李筱玫分明把冷治安當成了她的丈夫。
畢蓮家的燈亮了一晚。天剛蒙蒙亮,陳朝陽還是起身離開了,他回到家迅速起草好離婚協議,下午就和李筱玫踏進了民政局。一周后,陳朝陽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傷心地。
李筱玫再度出軌,這次還挖的是她唯一好友的墻腳,事情在單位引發巨大的轟動,沒有人再愿意和這個壞女人共事,上級直接把她調到一個冷僻的崗位上班,李筱玫倒認為落得清閑。至于冷治安,開職工大會時,領導對他提出點名批評,他也沒當回事兒:反正升職無望了,就這樣混到退休吧。要說這里還有個小插曲:原本冷治安科長干得好好的,卻和新調來的上級產生了矛盾,他自認有理,于是公然頂撞上級,沒多久就被降為普通科員。之前巴結奉承他的人全沒了蹤影,就剩李筱玫還時不時夸他兩句,一來二去,兩人就好上了。
現在兩人沒了顧忌,冷治安索性每天一下班就挺胸抬頭地去找李筱玫,甚至不再拿女兒當幌子了。
畢蓮慌了:因為這個蕩婦,袁宇、陳朝陽好端端的兩個家被拆散了,自己決不能步他們的后塵!可如何捍衛婚姻?畢蓮先是苦口婆心地勸,爾后又想到“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于是每天變著花樣弄可口的飯菜,可是冷治安吃得心安理得,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接著,畢蓮又搬出娘家人和公婆。娘家人老實,和以往女兒遭遇家暴時一樣,還是只有一句話:“孩子,這樣的人遇都遇上了,有什么辦法?”別看快要跨入21世紀了,在他們眼里,女人離婚依舊是一件丟不起人的事。
而公婆一開始還會替兒媳說兩句,時間久了,也不吱聲了。一次,畢蓮又去公婆那兒“告狀”,一進門,赫然發現冷治安和李筱玫也在那兒,四人圍坐在餐桌上吃中飯,其樂融融。見兒媳來了,老兩口若無其事地招呼她坐在一邊。
畢蓮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只見欣欣歡快地撲上來:“看,媽媽,我把廁所刷得好干凈!”
望著雪白锃亮的蹲廁,畢蓮木然地搖搖頭:“孩子,你不知道,剛才我差點從7樓上跳下去。”
“為什么要跳?媽媽,他不回來不好嗎?”欣欣十分不解,她口中的“他”指的是冷治安,長期遭受家暴,讓女孩對“爸爸”這個稱呼很排斥,“就我倆,守著一個干凈明亮又不吵不鬧的家多好!”
畢蓮凄然一笑:“你不懂,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軟的不行,就來硬的。畢蓮選了個單位人多的時候,直撲李筱玫的工作間,一腳踢開門,指著她的鼻子劈頭蓋臉地罵,用盡了平生所學的最惡毒的詞匯,直罵得全單位的人過來圍觀,有好事的在一邊鼓勁兒:“畢蓮,你終于開竅了!早該給這破鞋一點顏色看看!”
最后,冷治安硬著頭皮出場了,他沒有像袁宇那樣對妻子不客氣,而是心平氣和地把畢蓮拉走。畢蓮卻隱隱感覺到這反常行為背后的暗流涌動,不喜反憂。
當晚,冷治安早早地回家了,吃罷飯,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畢蓮收拾好碗筷,小心翼翼地挨上去坐著。不料,冷治安甕聲甕氣地說:“你踩著我的腳了。”
“沒有啊。”話音未落,畢蓮臉上就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冷治安說:“我說踩著就踩著了!”
畢蓮霎時明白了,白天她大鬧單位,間接給冷治安丟了面子,現在他要找茬狠狠修理她!畢蓮悲憤不已,抗議道:“怕丟臉就不要干偷人的事兒啊!”然而迎接她的是更猛烈的耳光和拳頭。
冷治安一邊打一邊說:“誰讓你踩著我的腳了!”
畢蓮被打得慘叫連連,叫聲傳遍了整個單位大院,然而沒有人上門制止,不管是曾經痛斥冷治安的,還是給畢蓮出主意的,集體選擇沉默。欣欣也救不了媽媽,她知道這時候如果硬闖進去,恐怕這個叫做父親的人會把她從7樓上丟下去。女孩只好強作鎮定地拿著一本代數書坐在客廳昏暗的燈光下,聽著媽媽的哀號,假裝溫書。半晌,冷治安打累了,出來上廁所,全然沒發現女兒的代數書拿反了……
經歷了噩夢般的一夜后,畢蓮徹底不知道該怎么辦了:自殺吧,無疑是便宜了姓李的;離婚,被拋棄的角色遭人恥笑不說,自己也不甘心把男人拱手相讓。算了,過一天算一天吧,想想冷治安還算有良心,沒提出離婚。自此,畢蓮干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居然慢慢適應了丈夫當著自己面給李筱玫煲電話粥,也能接受這兩人單獨出去約會。一次,冷治安提議出游,李筱玫去了,畢蓮也跟著去了。景點賓館的三人間里,這對曾經的閨蜜居然一點一點地打開了話匣子,恍惚回到了最初的友誼時光。
后來,這樣的三人行次數多了起來,單位里的人也就見怪不怪。再后來,冷治安學著別人搞副業,開起了茶館,他隱居幕后,李筱玫提供場地,畢蓮負責經營,三人十足“中國合伙人”的架勢,讓人嘆為觀止。后來“三人行”茶館倒閉了,畢蓮發現冷治安不再頻繁地往李筱玫那里跑。她正胡思亂想,有一天冷治安回到家,鄭重其事地對她宣布道:“我要跟姓李的說拜拜了,她不是什么好人。”
回憶到這里,畢蓮說:“當你爸那天說出要跟姓李的分手,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興!”
“他為什么說李筱玫不是好人?”成年后的欣欣問媽媽。
畢蓮搖搖頭:“我高興都來不及,有些事就不深究了。報應啊,聽你爸說,姓李的現在還是單身呢!”
欣欣欲言又止,她很想告訴媽媽,爸爸和袁宇能說出“對方不是好人”這樣的話,很可能是因為李筱玫逼婚不成,而男人又只想享受三人行。畢蓮沒注意到女兒的表情,她還沉浸在回憶中。不過很快,她就被拉回現實,女兒重蹈了她當年引狼入室的覆轍,欣欣的閨蜜插足了她的婚姻,而且還是在欣欣懷孕的時候。畢蓮此行的目的,是來勸女兒打消離婚念頭的。
“你說你怎么犯了和我當年一樣的錯?”畢蓮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埋怨道,隨后又嘆氣,“離婚你就別想了。命,這就是命!”
“我可不會認命,媽媽。”欣欣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無助的小女孩。母女倆誰也說服不了誰。
半晌,畢蓮搖頭道:“都怪我那時候太軟弱了,我應該做出一個表率。”欣欣把這句話理解為媽媽終于反省當年沒有及時掙脫那段無望的婚姻,不由得大受鼓舞,然而她哪里知道,畢蓮在心里已經醞釀好了一個計劃。
過了幾天,欣欣忽然收到一條彩信,一向柔弱的畢蓮使勁揪欣欣閨蜜的頭發,邊上幾個中年婦女也正在撕扯著閨蜜的衣衫……
欣欣暗叫大事不好!她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然后叫車直奔閨蜜的公司。一到現場,只見閨蜜衣不蔽體,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周圍的人一聽說是整治小三,無人上前,還紛紛拿出手機拍照錄像。
“快停手!”欣欣沖上去擋在媽媽身前。見女兒來了,畢蓮像小學生一樣激動地匯報自己的“成績”,末了總結道:“媽當年就是因為太軟弱,給了姓李的可乘之機,如果從一開始給對方一個下馬威,結果就大不一樣!”
欣欣這才明白媽媽所說的“太軟弱,要做表率”原來是這個意思。她不禁又氣又急:“如果做丈夫的自己立場堅定,就算我真的是引狼入室也無濟于事?伤皇苷T惑就把持不住,這樣的男人不是比小三更可恨嗎?”
話音未落,畢蓮忽然發出毛骨悚然的尖叫聲——剛才只顧著激動,完全沒注意到女兒的變化。
此時,欣欣的丈夫接到閨蜜的求救短信,趕了過來。他也發現了妻子的異常,徑直跨過躺在地上的情人,撲上前一把揪住欣欣的肩膀:“你都做了什么?我家可是三代單傳。”原來,欣欣把肚子里8個月大的孩子引產了。
“那你在我懷孕時反復出軌跟我商量過嗎?”欣欣反問道。
丈夫揮拳就要打下去。
“只要你敢動我一根手指頭,我馬上報警!”欣欣勇敢地迎上去,“上次你護著她對我動了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我怎會讓孩子重蹈覆轍,生活在一個充斥著家暴和背叛的環境里?決不!”
男人被欣欣的氣勢鎮住了,一時手足無措。一旁的畢蓮卻急得直跺腳:“哪個家庭沒有打打鬧鬧?實話跟你說吧,我早就不怪你爸了,任何一個男人遇到那樣的情況,心都不會放在家里,何況還是媽自己引狼入室。”
欣欣怔住了,想到媽媽數年來活在爸爸家暴和出軌的屈辱里,到頭來卻用一句“不怪你爸”輕易原諒了這一切,還把所有錯誤歸咎到自己身上。欣欣的眼里泛著淚光:“媽,你為什么非要當圣母?”
“什么?”畢蓮還沒聽清女兒的質問,一陣嘈雜聲傳來,幾個警察從天而降,原來欣欣在路上就報了警……畢蓮和她雇的幾個婦女被刑事拘留了。沒多久,欣欣和丈夫離了婚,探望了媽媽后,她就準備遠赴外地打工。
這當口,冷治安打來了電話,他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怒氣道:“這下滿意了吧?你媽為了幫你,把自己弄進局子里了,你對得起她嗎?”
平心而論,隨著年齡的增大,冷治安的脾氣已經收斂了許多。然而,欣欣始終對他親近不起來,她忘不了他對她們母女倆的傷害,即使到現在,冷治安還時不時在畢蓮耳邊提起“李筱玫”,可見根本沒把妻子放在眼里,更別提對當年的事有悔意了。倒是畢蓮身陷囹圄后,仍在勸說欣欣:“怎么說他也是你爸呀!換作當年的脾氣,早把你打得不成樣子了!”
“那你對得起媽媽嗎?”欣欣停下腦海中的思緒,在電話這頭反問爸爸,這句話她憋了太久。
冷治安登時暴跳如雷:“大人的事,小孩還能管了!她進了監獄,誰來照顧我?”
原來這才是爸爸的真心話,他依然只想著自己……欣欣忍住難受,一字一頓地說:“在你真正有悔意的那一天前,我不會因為血緣關系或你重病纏身就原諒、接納你,畢竟那意味著重蹈媽媽的覆轍。”說罷,她果斷地掛掉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