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送蘆根
陳文靜一邊嚼著蘆根,一邊來到黃義斌的書房里。此時,孫捕頭也站在一旁。黃義斌蹙眉問道:“陳師爺,可有什么發現?”原來,臨州府販賣私鹽很嚴重,上任知府想盡了辦法,也沒查出個子丑寅卯,朝廷把他停了職,任命黃義斌來主政,就是想讓他有所建樹。黃義斌上任伊始,就積極打擊私鹽。魏五章嫌疑最大,但幾次搜船都一無所獲,倒讓他大為疑惑。這時,陳文靜站出來說,他有辦法。
陳文靜每天到運河邊去挖蘆根,其實是去看船只的吃水深淺,空船多少,滿載多少,運糧多少,運沙石又是多少。幾個月下來,他已對本州的船只了然于胸。今日,黃義斌安排孫捕頭去明查,他在一旁卻是暗查。孫捕頭查無所獲,黃義斌就把寶押在他身上了。
陳文靜十分迷惑地說:“我遇到了一件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黃義斌精神一振,忙著問道:“何事能讓陳師爺百思不得其解?快說來聽聽。”
陳文靜就說出了他心中的疑問。他今天到運河邊去,并非只為了等他的蘆根,而是為了看運糧船的吃水線。他已得到報告,說魏五章的運糧船今天到。他看過運糧船的吃水線,感覺被壓得很低,都快到船幫了,船內必載著很沉的東西,絕不止那些糧食。但是,船靠碼頭后,運糧船的吃水線竟又浮了上來。孫捕頭上船去查,船上裝載的也正是那些糧食。他怕是魏五章感覺不對后急命伙計拋了鹽,可河水并未變咸;再則,從孫捕頭忽然出現到上船檢查,那也是瞬間的事,魏五章想拋鹽都來不及呀。如此,他就想不明白了。
黃義斌和孫捕頭面面相覷,也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陳文靜扛著鐵鍬來到運河邊,動手挖著蘆根。這時,魏五章又背著手走過來了,好奇地問道:“我給你帶回了那么多蘆根,不當吃嗎?”陳文靜忙著謝過了魏五章,然后苦著一張臉說,他昨日已嚼了不少蘆根,但似乎功效不大,他的口瘡更嚴重了。說著,他還張開嘴巴給魏五章看。魏五章一看,見他那口瘡又大又深,看著他都覺得疼,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驚問道:“怎會如此嚴重?”
陳文靜無奈地搖了搖頭:“天意不可違呀。”
魏五章倒迷惑了:“那些嫩蘆根,怎么會沒用呢?”
陳文靜說:“或許正是南橘北枳的道理吧。南方水多,蘆根終日被水泡著,失了藥性,倒不如在咱們新城,春長冬宿,藥性反倒大些。”
魏五章點了點頭,也覺得陳文靜說得有道理。他見陳文靜身子極弱,又是拿慣了筆桿子的主兒,踩著鐵鍬,那鐵鍬不但沒踩下去,還在那里晃晃悠悠,陳文靜的身子也左搖右擺,滑稽可笑。魏五章要過了鐵鍬,先挖出一個坑來,挖到了幾根老蘆根,然后就扯著一根往外拽。陳文靜問道:“魏員外,為何不挖了,反倒要拽?”
魏五章道:“蘆根很長,要是順著挖下去,不知道要挖多遠,才能挖到嫩尖兒,但這一拽,弄不好就能拽出來。蘆根很有韌性,輕易拽不斷,就能拽下去。”他抓住幾根蘆根往外拽,還真給拽出了兩根。被拽出的那些,則是比較嫩的部分了。陳文靜扯下一段,在水里洗了洗,放到嘴里嚼著。這越冬的蘆根雖也很老,但終究能嚼出一點汁來,能治他的病啊,再難嚼他也得嚼。
魏五章又給他挖了幾根蘆根,陳文靜直說夠了,邊嚼著蘆根,邊扛著鐵鍬回城去了。
一回到衙門里,陳文靜就找到黃義斌,急切地說道:“我想透了!”黃義斌一愣:“快說給我聽聽。”陳文靜道:“來不及說了,你快派人,截住那條運糧船!”黃義斌馬上喊來孫捕頭,讓他帶人去截住那條運糧船。
孫捕頭前腳走,黃義斌和陳文靜后腳就跟著出了門。來到碼頭,卻見魏五章帶著幾十名伙計圍住了孫捕頭他們,不讓登船。一見黃義斌他們過來,魏五章疾走幾步,來到黃義斌面前,先行了禮,然后怒氣沖沖地問道:“魏某乃是個本分的商人,但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大人,竟五次三番地派人來查船,還怎么叫我做生意?俗話說,捉奸捉雙,拿賊拿贓,倒不知大人拿到了我什么?若是沒有證據,我倒要跟大人理論理論了。魏某不才,在京城里也有幾個能說得上話的親朋。”
黃義斌還沒答話,陳文靜先上前一步,還了禮,然后笑嘻嘻地說道:“魏員外說得有理啊。捉奸,那就得捉雙;拿賊,那就得拿贓。不然,如何服人,如何定罪?大人親來,那就是要拿贓的。魏員外若是阻止,那就先違了大明律,不管是不是拿到了贓,都先治了你的罪,冤是不冤?如果拿不到,我再代大人向你賠禮,這樣可好?”
陳文靜的話軟中帶硬,魏五章不好再說什么,只好氣哼哼地退到一旁。孫捕頭正要帶著捕快們上船去檢查,陳文靜制止了他,淡淡地說道:“船上早已查過了,什么都沒有,何必再查?”孫捕頭愣住了:“那查什么?”陳文靜道:“找個水性好的人,到船后面去查!”
有個叫錢三壯的捕快,自幼在運河邊長大,水性極好,當下脫了衣裳,又喝了半瓶白酒暖身,然后跳進河里,一個猛子扎下去。不一會兒,錢三壯從水里冒出頭來,興奮地說道:“大人,船后面,還有條船!”
魏五章頹然地癱軟在地。
黃義斌命捕快們把船撈上來,捕快們又喊著那些伙計去幫忙。那小船本有幾條纜繩拴在運糧船下面的,人們一齊拉動纜繩,小船就慢慢從水里浮了出來,又拉到岸上。黃義斌湊近了看,這才看清,那小船竟是密閉的,縫隙處又用蠟封好,故而雖在水中,卻進不去水。他命捕快們卸掉幾塊船板,只見船里裝著許多膠泥方磚,把磚搬出來砸開,里面竟是白花花的海鹽。黃義斌轉身問魏五章:“你還有什么話說?”
魏五章痛苦地搖了搖頭,轉臉看著陳文靜,問道:“我的秘密,你是如何窺破的?”
陳文靜道:“只怪你自作聰明,給我挖了蘆根啊。”魏五章愕然地睜大了眼睛,迷惑地望著他。陳文靜這才說,今天早上,魏五章幫他挖蘆根時,先挖了一個坑,然后拽著蘆根往外拽,那蘆根就從地下被拽了出來。他靈機一動,忽然想到,若是運糧船后拖著一條潛在水中的船,那運糧船的吃水線就會被拽得很深。而運糧船靠列碼頭后,潛在水中的船沉到河底,不再拽著運糧船了,運糧船的吃水線就會浮上來。這個推測,正好解開了他心中的謎團啊。
他原想著,做一條能在水中潛行的船,何其之難,F在看來,也并不太難。工坊做出的船都是不進水的,那再加個不進水的蓋兒,當也不是什么登天的難事。再用膠泥把鹽封起來,那又多了一層保護。即使水進了船里,鹽還是不會化掉。運糧船把潛行船拖進了碼頭,但魏五章發現捕快們看管得嚴,一時難以卸貨,就讓船返航,半路把潛行船放掉,他再尋機撈起來,那就人不知鬼不覺了。
聽他講完,人們一陣唏噓。誰都沒想到,魏五章為了販賣私鹽,竟想出如此的主意。魏五章嘆道:“可憐我對你一片好心,千里迢迢給你運來蘆根,沒想到你卻一心要毀我。”陳文靜正色道:“你給我運來蘆根,我是要謝謝你的。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但畢竟是為了幫我治病?赡阖溬u私鹽,中飽私囊,掏空國庫,罪不容誅。倭寇橫行,朝廷卻撥不出抗倭的軍費,勇士們一邊抗倭一邊餓肚子,唉……”
陳文靜說不下去了。他只想趕緊抄了魏五章的家,把那些贓銀全都送到抗倭勇士的手里,給他們鼓鼓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