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的壞習慣
千辛萬苦的,總算在城里買了套房子,有了安身之處當然不能忘了爹娘。星期天,我領著媳婦兒子回到鄉下,想接爸媽到城里享幾天福。
爸媽一聽眼都笑細了,大聲嚷嚷著,又滿面紅光地給聞訊而來的鄰居們倒茶散煙,就差放鞭炮了,院子里一時人歡狗叫的,像過年一樣。大爺大嬸們直夸我們有孝心,讓我們怪不好意思的,悄聲責怪爸媽太會炒作了,這么大點事干嗎讓大伙全知道。堪謰屩皇切呛堑模换卮。
可是等鄰居們散后要動身時媽變卦了,媽說:“我離不開這個家哩。你們看,院內有一群雞、屋后有幾頭豬,還有一條大黑狗黑子,我走了誰來服侍它們?”
媽說的不無道理,一個農村家庭總是雜七雜八的事情一大堆,離了人還真不行,我只好對爸說:“媽抽不出空,爸您總有空吧?”
兒子抱著狗稚聲稚氣地說:“如果爺爺不跟我們走,我也不走了,我要跟黑子玩。”
爸聽了笑瞇瞇的,可又一臉的為難,一邊用粗糙的手指挖耳朵,一邊說:“不是我不想去,實在是……唉,我們年紀大了,都有些壞習慣,怕在你們那里不方便……”
我媳婦佯裝不樂意地說:“爸,看您說哪去了,這不是一家人說兩家話嗎?您要是不去,我們可真生氣了。”
見這情形媽斬釘截鐵地說:“老頭子你去吧,孩子們巴巴地來請,不要拂了他們的心,什么壞習慣好習慣的,熬熬就過去了。”
回到城里我和爸美美地喝了一頓酒后一宿無話。第二天早上起來時,意外地發現爸眼泡虛腫的樣子,神情看上去很有些倦怠,我說:“爸,昨晚覺沒睡好嗎?”
爸笑笑,說:“睡得好、睡得好,一覺睡到大天亮哩。唉喲,就是床太軟了,沒有老家那硬板床舒服。我說,你們年輕人可不能一直睡這種床,時間長了會把骨頭睡軟的。”
當第三天晚上下班回來時,發現爸原本黑里透紅的臉色竟然有些蒼白了,我暗暗吃驚,說:“爸,你臉色越來越不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走,我帶你到醫院看一下。”
爸一聽用力挺挺胸膛,大聲說:“我身體好著哩,說不定比你還棒,才不去勞什子醫院,我這輩子也沒進過醫院。就是、就是……有點睡不著覺。”
媳婦在一旁著急地說:“爸你都來三天了,還沒適應新床?要不,明天換副硬板床吧。”
爸搖搖手,說:“哪里啊,我可沒你們嬌氣,甭說這么好的床了,就是草堆根我都睡得著,”爸說到這里臉上忽然現出不好意思的樣子來,又說,“唉,實不相瞞,就是爸有一個壞習慣,每晚睡覺前耳朵眼里都癢癢,以前吧,都是你媽用火柴棒給我掏啊刮的,掏著掏著我就打起呼嚕來了,F在到了你這兒沒人給我掏,我自個掏著不得勁,忙活了小半宿還是癢,所以啊,呵呵……”
我一聽恍然大悟,說:“嗨,怪不得上次回家時您說有些壞習慣哩,原來就是這個啊,太簡單了,我來掏不就行了。”
于是爸舒舒服服地躺下,閉起眼,一副等待享受的樣子。爸將近六十了,可頭發又濃又黑,一根白發也沒有,也不知他怎么護理的。
我用火柴棒小心翼翼地給爸掏起耳朵來,一邊希望聽到爸發出暢快的呼嚕聲。誰知掏了一會兒媳婦悄悄指了指爸,我一看,爸的臉上并沒顯出陶醉的神色來,相反,卻不住地皺眉頭,顯然并不享受我的服務。
我繼續輕輕掏,這時爸閉著眼悠悠開口了:“我說,明天就讓我回家吧,你們的新家我住過了,也吃過你們燒的好菜、喝過好酒了,算是領過你們的心意了,有這份心意比讓我住皇宮還高興哩。只是,家里就你媽一個人,又是雞又是豬,她著忙啊。再說,我這臭毛病,還真離不開你媽哩,她給我掏了幾十年耳朵,連我自個都不知道刮哪兒最舒服、哪兒該輕哪兒該重,可她就知道,呵呵。還有,她也有一個壞習慣,我怕她離了我覺也睡不好哩。”
媳婦一聽“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說:“現在我終于懂了,原來爸睡不著覺,是想媽了。”
爸一聽慌得堅決否認:“瞎說!”
我說:“爸,現在你的習慣我曉得了,那媽的習慣又是什么呢?”
爸一聽喉頭動了一下,像是要說,結果嗝了一下后說出來的是:“你媽哪有什么習慣?我隨口說說的。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們也睡吧。”
燈光下,我看到爸那溝壑縱橫的臉微微有些酡紅。
第二天,我們三代大包小包地提著東西,浩浩蕩蕩地再次回到鄉下老家,看得出爸有些興奮的樣子。我和媳婦暗暗好笑,不過和媽才分手三天,至于這樣嗎?
我們事先并沒有通知媽我們回來,怕媽又是雞又是鴨的累上半天燒上一桌子菜,更因為兒子的堅決提議,他說要給奶奶一個驚喜,他要一把抱住奶奶,然后在奶奶耳邊大叫一聲,嚇奶奶一大跳。所以當我們輕手輕腳地走進院門時,媽正躺在大槐樹底下的躺椅上打瞌睡,懷里還抱著健壯高大的狗,黑子,媽的手無意識地在黑子的頭上摩挲著。
此時槐花正開得旺,雪白的花條、滿院的香氣、寬敞的院子,這才是夢中的家園。
黑子乍見我們回來,高興得一下子掙脫了媽的手,顛兒顛的直撲過來,一時又是舔又是纏的,親熱個沒完沒了。兒子躡手躡腳地正要上前惡作劇,媽忽然迷迷糊糊地說話了:“黑虎,在哪呢?過來吧!”
媽說這話時眼睛沒睜,顯然并不知道我們回來了。媳婦兒子聽了這話沒有反應,我卻一愣神,因為狗的名字叫黑子,并不叫黑虎,黑虎另有其人——那正是爸的小名。轉臉看爸,爸的臉忽然間紅了。
黑子聽了媽的命令,有點不情愿的樣子,可它還是跑回到媽的懷里,然后,依舊閉著眼的媽伸出雙手抱住黑子的頭,不住地撫摸,嘴里喃喃自語:“黑虎,你這個老東西,怎么還不回來?”
爸的老臉終于像喝了二斤老酒一樣通紅一片,大聲喊道:“甭叫了老太婆,我們回來啦!”
好多年前的一個寒冬,那時爸媽初相識,一天媽過獨木橋時一個不小心掉下了河,媽不會游泳,眼看就要出事了,是爸奮不顧身地跳進河,那時男女不作興身體接觸的,媽只得死死揪著爸那濃密的頭發上了岸。最終結果是媽獲救了,爸的頭發給拽掉一大綹。
突然間我知道媽的壞習慣了,她總愛拽著爸的頭發入眠。
時間:2022-02-20 作者:愛開大學生 來源:愛開大學生 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