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七十多歲的老頭來到照相館，拿出一張照片顫聲說：“把我弄里面去行嗎？”

我看了看老頭：滿臉皺紋，胡子拉碴，嘴還有點歪斜，頭也有些歪，拿照片的手顫抖個不停。

我招呼老頭坐下，從他手里接過照片。照片上一對中年夫婦親密地依偎著，一小孩做著調皮卻可愛的鬼臉站在他們前面。

老頭又顫抖著說：“把我弄進里面去行嗎？”然后眼巴巴地望著我。

我有些疑惑，問：“這照片是誰的？”老頭說：“我兒子兒媳還有我孫子的，你看不出來嗎？嘿嘿嘿。”老頭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我點了下頭說：“噢。”接著又問：“您是說把您弄進照片里去？”“是的。”“為什么呀？”老頭顯得不好意思地說：“嘿嘿，我只是想和他們在一起。”我說：“那叫你兒子兒媳和孫子都來，一起照張全家福，效果更好些。”

老頭立刻沉了臉說：“他們忙，沒時間，你就說行不行吧！”

“行是行。不過效果沒一起照好。”

“差不多就行。”老頭說。

我幫老頭刮了胡子，整理了一下頭發，照了相；再把他兒子的照片掃描，在電腦里將老頭的像移動到照片上。可放哪兒都覺不合適。老頭說：“放在我兒子旁邊吧。”可看起來老頭的頭歪向左邊，他兒子的臉卻扭向兒媳這邊。

老頭看了，也覺不好，說：“能不能把我的頭弄正，向著他們？”我說：“行。”我用選擇工具將老頭的頭和脖子選中，用旋轉工具旋轉，頭正了，也向著了其他人，可脖子和衣領卻不相接了，我又進行了處理……搞了半天總算像那么回事了。可老頭卻比兒子矮了一個頭。在兒子高大的身驅旁，顯得瘦小佝僂的老頭很難讓人注意得到。

老頭左看右瞧了一陣說：“年輕時我可跟兒子一般高，一米七八，也有那么壯實。能不能把我弄高些？”

我想了想，在網上下載了一盆齊腰的松樹盆景，放在老頭的前面，再把老頭的身子整個提高，這樣老頭的下半身就全被盆景擋著了。嘿，不錯，像那么回事了。

可老頭又提出了新的要求：“把我弄年輕些行嗎？”我又去掉了老頭臉上許多斑點和明顯的皺紋，果然年輕了許多。

老頭看了看，咧嘴笑了：“哈哈，哈哈，好啊，這下好了，總算丟不了他們的面子了。”我說：“就這樣了？”

老頭卻從兜里摸出一包精品白沙煙來，塞到我面前說：“師傅，你的技術不錯，老漢還有一事麻煩你，務必請你幫忙。”我忙把煙還給老頭說：“老人家，我不抽煙，您有什么事盡管說吧，能幫的肯定幫您。”

老頭說：“給我老伴畫張像。”我說：“畫干嗎，叫她來照一張不就行了？”

“她來不了。”老頭嘆了一聲說，“死了。”

我明白了：“是畫遺像？”老頭點點頭。我想，好在我幾年前畫過遺像，工具也還在，就說：“沒問題，我帶了工具跟您去。”

老頭說：“不用去，就在這里畫。”見我滿臉狐疑，老頭接著說：“噢，是這樣，我老伴已經死去兩年了。我看電視里警察為了破案，人家說說就能畫出罪犯的像來，嘿嘿，我就想，我給你說，你畫，應該成吧。”

我猶豫了，憑我的那點功夫肯定不行。但我突然想到有個同學在公安局，是專門畫模擬像的。今天剛好星期天，打個電話要他來。我對老頭說：“您別急，我給您找個能畫的。”

“那太好了，太感謝你了，該怎么收錢怎么收，啊，錢我有。”

不一會兒，我同學來了。我跟他說了情況，他就開始畫起來。

老頭對老伴的描述又仔細又具體，那種懷念之情使我和同學都有些感動。

兩個多小時后，終于畫好了。老頭顯得非常興奮地說：“哎呀，挺像的。”轉頭對我說：“還麻煩你，把我老伴也弄進那照片上去，和我在一起。”

我明白老頭的意思。老頭指點著我，把老伴的頭放到他懷里，說：“老伴比我矮一些，剛好頭靠在我的胸上，好，好，就這樣，嘿嘿。”

老頭興奮得臉都有些紅潤了，說：“在上面寫上‘幸福一家’，行不？”我說：“行。”老頭又說：“給我洗五張。”

“兒子兒媳孫子各人一張，我一張，還有一張給老伴。是的，她生前早就想照張全家福，可兒子他們在外面忙，每年就回來幾天，沒時間，拖到她死時也沒達成這個心愿。她死時一再交代我一定給她燒一張全家福。這兩年我提了幾次，他們都說忙。你看，我也快死了，我得完成她這個心愿啊，明天就給她燒去。”老頭說著眼眶有些濕了。我的眼眶也有些濕潤了。

我打印出照片，交給老頭，老頭一張張地看了看，連聲說：“好，好，好。麻煩你了啊。”

我說：“不麻煩。”我把老頭送到門口。老頭下臺階時忽然停住了，想了一會兒說：“噢，師傅，我先前拿來的照片呢？”

我怔了一下，回過神來，說：“噢，我也忘了，還在掃描儀里。”我急忙拿給老人。

老頭說：“這是我從他們相冊里偷來的，我還得還回去。”說完老頭貓著腰走了。

我看著老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大街的人海里，心里一陣酸楚，想著明天該回老家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