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死活不愿母親改嫁的兒子,這回卻要——
省城有個叫張宏偉的青年,把娘一個人孤單單地扔在老家不管,自己一家人在城里過舒坦清心日子。
孝子誰不愿意做呢?如果有條件,張宏偉也想把娘接到自己身邊,讓她享享福。可是,在城里生活也不易啊,不說別的,單說房子,憑自己夫婦的工資,攢夠房錢得等到猴年馬月,自己到現在還寄人籬下,不得不跟岳父岳母擠住在一起。這種情況下,怎么能把娘接來同住呢?
娘也知道他的情況。上次回老家,那還是兩年前的事情,張宏偉曾經試探著問娘,要不要搬到省城去住。娘一口拒絕,說自己能照顧自己,你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娘就放心了,不用掛念。
宏偉的娘剛過六十,身子骨還算硬實,不想給兒子添麻煩,也不想看兒子媳婦的臉色過日子。
張宏偉心里雖然過意不去,可也只能如此。當時,他看著日漸衰老的娘,在心里發誓,將來有條件了,一定要好好供養娘。
這個條件,就是有錢,有房。以張宏偉的能力,當時看,有些遙遠。如今過了兩年了,再看,還是很遙遠。
張宏偉就有些焦急,娘現在還能照顧自己,可是歲數越來越大,人一老,病啊災啊的多了,花錢的地方也就多了,將來肯定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再看看張宏偉自己,兒子馬上要上學了,妻子又下了崗,他身上的經濟壓力越來越大,常常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
張宏偉就常常琢磨,能不能想個法子,既能讓娘能過得去,自己又不用過多地負擔。你別說,日思夜想,他還真想到了一個主意:那就是為娘找一個將來能夠代替自己來照顧她的人。說穿了,就是為娘找一個丈夫,為自己找一個后爹。
張宏偉十三歲那年,爹得病死了。不少人勸宏偉娘改嫁。可張宏偉對爹有感情,一直抗拒娘再嫁。有一次,有人為宏偉娘介紹一個姓趙的物理教師,那教師張宏偉認得,因為腿瘸,加上神神道道的,夢想著搞點小發明,把那點工資都用來買儀器設備了,所以一直沒有成家。當時,宏偉娘也有幾分愿意。張宏偉見了,就跑到趙老師家里,將他罵了個狗血噴頭。從那時起,娘就知道兒子不喜歡自己改嫁,就把再嫁的心收了起來。
這一守就是二十年。
娘大概做夢也沒想到,當初那個不許她改嫁的兒子,如今正緊鑼密鼓地策劃著為她找個歸宿呢。
張宏偉把自己的主意跟妻子小霞說了,小霞一聽,心領神會:“你這主意挺好的,對你娘好,對咱們也好。”
張宏偉受到鼓勵,沉吟道:“好是好,不過,你說我娘會同意嗎?她會不會生氣?”
小霞說:“生啥氣?咱們又不是逼著她再嫁,有個好歸宿,我就不信她自己會不動心。”
張宏偉還是擔心:“你說別人知道這事會不會說咱們不想養老人,別有用心?”
小霞一聽,說:“說你你又少不了什么,怕啥?”
張宏偉就打定了主意,為娘找一個歸宿。正盤算著呢,小霞開口說:“你也甭光想好事,我跟你說,你娘再嫁就嫁個有錢有勢,能照顧她的,要是再找個自顧不暇,反倒要她來照顧的,哼,到時候你張宏偉可就不光伺候你娘,還多了一個爹了。”
張宏偉說:“你放心吧,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的事,我從不干。農村窮,我看最好還是給她在城里找。”
這兩口子就開始為娘物色人家。
城里有錢有勢的單身老頭兒倒不少,張宏偉他們住的這兒大院里就有好幾個,年齡也合適,不過,張宏偉連問也沒敢問,他知道他們看不上自己的娘。娘雖說年輕時長得不差,可如今年老色衰,青春不再,加上年輕時受了不少苦,剛過六十,臉上的皺紋就跟枯樹皮似的,一口牙也掉了個差不多了,猛不丁一看,足有七十多歲了。像她這種情況,找個年齡差不多大的很困難,只能往年齡大里找,找個七八十歲的。
在周圍找不到合適的,張宏偉就想到了征婚。
他在一本很有影響的老年人刊物《夕陽紅》為娘刊登了一則征婚啟事,并貼了一張娘四十歲時候的相片。征婚啟事的最后,留了張宏偉的一個新的手機號碼。
過了幾天,還真有一個應征的。對方是個中年男人,替父親應征。他重點問了張宏偉娘的身體情況,手腳利不利索。張宏偉說:“我娘身體很好,肩能挑手能提。請問,你父親的身體怎么樣?”
對方說:“實不相瞞,我父親半身不遂癱在床上。”
怪不得呢,張宏偉冷笑道:“原來是想找個老媽子呀,你干脆去雇個保姆好了。”
對方也不生氣,不慌不忙地說:“其實家里有保姆,也不用老人干什么重活,我就是想給父親找個貼心貼意的伴兒。人老了,特別容易孤獨,我又整天忙生意,沒空照顧我父親。你放心,你媽過來,只要照顧好我爸,我們虧待不了她,我會把她當親媽看。說句不好聽的話,我家里錢是不缺,將來你娘老了,不用你操心,由我為她養老送終。”
最后一句話,徹底打動了張宏偉的心。他態度立刻轉變,說:“那好吧,我問一下老人,只要她愿意,我沒有意見。”怕對方小看自己,他還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唉,人老了,就是希望有個能說話的伴兒,其他的倒沒什么。”
放下電話,張宏偉又是高興又是為難。他為難的是,這話可怎么跟娘說呢?
兩天后,正當夫妻倆準備回鄉勸嫁的時候,宏偉娘突然到省城找兒子來了。
見娘突然上門,張宏偉心里七上八下:難道娘知道了自己為她征婚的事情,興師問罪來了?
這天晚上,娘把張宏偉叫到自己房里,說有話想跟他說。
張宏偉心中忐忑,不料,娘的神情也很局促,眼神閃爍,猶猶豫豫,似乎不敢開口。
張宏偉只好問:“娘,你有什么事?”
娘臉上竟現出一片紅暈,她低垂著頭,眼睛看著自己的雙手,異常艱難地說:“是這樣的……宏偉,你爹死了也有二十年了,你現在也成家立業了,娘也沒什么心事了……娘想、娘想找個人家……”
張宏偉心中一跳,呼地站起來,脫口問:“娘,你想改嫁?”
娘惶恐不安地看了他一眼,頭垂得更低了,她以為兒子不同意,道:“娘想問問你的意見。”
張宏偉心中暗自高興,沒想到娘竟然主動想改嫁了,太好了。他佯裝不情愿,停了一會兒,才說:“娘,你做什么事,我都沒意見,不過……”他頓了一下,才接著說,“你可想清楚了,這關系到你后半生的幸福。我的觀點就是,娘如果一個人過,我會好好孝敬供養你,要是……要是多了一個人,恐怕我就……”
娘明白了兒子的意思,顯然,兒子是不愿意自己嫁人。她嘆口氣,說:“宏偉,那算了,反正我一個人這么多年都過來了。”
張宏偉一聽娘要改變主意,趕緊說:“娘,你不要管我,一個人過,太苦了。”話鋒一轉,又說,“娘,其實我也一直為你考慮這事,如果你想找個伴兒,我這里有個人選,家里的條件非常非常好,如果你愿意,后半輩子你就等著享福就行了。”他就把那個人的情況說了一遍,說到高興處,不禁眉飛色舞。
娘一言不發地聽著,起初,她只是震驚兒子讓自己嫁給一個癱瘓在床的人,后來,她明白了兒子這是想一推六二五,把自己推給別人呀。剎那間,娘又是失望又是傷心,不禁悲從中來,眼淚就落了下來。后來,她哆嗦著嘴唇,問道:“兒啊,你為了省心,就忍心讓娘去伺候這樣一個病人?”
張宏偉硬起心腸,強笑道:“娘,我是為了你好,人家家里有保姆,臟活、重活不用你干的。再說,你這個歲數改嫁,不就是為了生活得好一些嗎?”
娘搖了搖頭,出了一會兒神,才輕聲道:“娘這個歲數改嫁,只是為了找個能對我好的人,不是為了錢……其實,娘心里有個人選了。”
張宏偉大吃一驚,“是誰?”
“這個人你認識,就是以前別人給我介紹的趙老師,這些年,趙老師明里暗里常幫扶我,前些年你讀大學,不少錢就是他墊的呢。”
張宏偉吃驚道:“那個瘸子?不行,娘,你要找就找個條件好的,有錢的,找他我不同意。”
娘抹著眼淚說:“趙老師的條件也可以,沒什么負擔……”
張宏偉毫不客氣地打斷娘的話,“娘,如果你實在愿意跟趙老師過,我也不能反對。我先聲明,你將來能幸福最好,但是,如果有了什么問題,就不要再來找我了。趙老師愿意跟你結婚,他就要對你的將來負責。”
娘聽兒子說出這么絕情的活,心中悲苦,坐在那里默默地掉眼淚。
看娘凄苦的樣子,張宏偉心中頗過意不去,但為了將來的日子,他硬起心腸,說:“娘,你今晚好好想一下吧。”說著,退出了房間。
小霞正趴在門口偷聽,見他出來,馬上向他伸出大拇指,興奮地說:“這下行了,你娘要是跟那個有錢的最好,就是跟這個老師,我們也只能甩手不管了。”
第二天,娘就黯然地回家了。
不久后,娘托人給張宏偉打來個電話,說她已經跟趙老師定好了結婚的日子,問他到時候能不能回去。
張宏偉沒有回去。
娘終于嫁出去了,張宏偉解脫了,了卻了后顧之憂,他安安心心地過開了自己的小日子,為買房、為兒子的將來而努力攢錢。
這年秋天,家鄉有個人來省城辦事,恰好遇到張宏偉。他跟著張宏偉來到家里,見他還跟岳父一家擠在六十平方的房子里,很吃驚,說:“你咋住在這種房子里?”
張宏偉苦笑道:“省城的房子太貴了,工薪階層買不起呀。”
那人連連搖頭,遺憾地說:“宏偉,不是我說你,你咋能對你娘那么絕情呢?”
張宏偉嚴肅地糾正他說:“是我娘對我絕情,她不顧母子情,非要去嫁給那個教師。現在有這么一個人隔在中間,我想幫她都幫不上。”
那人說:“你這說哪里去了?我是說你娘可以幫你。你要不跟他們斷了,你繼父為你買棟房子還不是小菜一碟?”
“啥?”張宏偉大吃一驚,差點閃了舌頭,“他、他……為我買房子?”
那人說:“看來你還不知道。我跟你說,你那繼父,前幾年搞了好幾項發明,都被別人高價買去了,家里存了好幾百萬呢。你娘跟他一結婚,就搬到縣城的別墅里住去了,那房子,”他打量了一下張宏偉的家,嘖嘖有聲,“比你的大十倍也不止啊。我就不明白,你咋就不肯跟著你娘沾光呢?”
“我……”張宏偉瞠目結舌,大腦里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