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東府渭、華交界處,有條從秦嶺峪內流下來的赤水河,上架一座古代石橋。這座橋構造十分獨特,是兩座石橋疊合而成。上橋九孔,長七十米,兩側護欄雕花刻獸,栩栩如生;下橋卻與上橋風格截然相反,用料蠻勢,做工粗糙,九個橋孔還有四個深埋泥沙之中,一看就是不入流的角色所造。更叫人驚奇的是,當初造時,兩座橋本是相距百丈互不搭界,后來這上游主橋竟一年一年慢慢“走”到下游,與副橋嚴絲合縫地疊合在一起,成了今天看到的這奇絕一景——“橋上橋”。這是怎么回事呢?
話說清代康熙年間,這赤水河上本沒有橋。東來西往的商旅行人和當地百姓只能脫下鞋子過河,十分不便,每逢山洪下來還要出幾條人命。后來,東府出了個能體恤百姓疾苦的太爺,籌銀捐款,抽丁派工,想在這赤水河上造一座橋,以方便商旅百姓和朝廷西進用兵。萬事俱備,就缺能工巧匠,于是太爺張榜招賢。誰知,榜文貼出半月,總無中意之人,太爺為此寢食難安。這天忽來兩人同時揭榜,無意間竟將那張榜文撕成兩半。
這兩個人,一個是東府的無名老石匠,渭華境內不少橋梁均出自他手。另一個年輕點的,不得了,竟是魯班的嫡傳八十一代徒孫,叫公輸什么,曾在皇宮造過御橋。這次來華山游玩路過,見榜技癢,特意想在華山腳下顯顯本領。
太爺得此兩個中意之人,難以取舍,有意想讓兩人聯手,共造此橋。老石匠這邊,倒怎么都行。可到公輸那邊他不干了,心說依我這樣的身份技藝,怎能與一個鄉間無名老石匠平肩!要么不干,要么就得由我挑這個頭。
誰知,他一亮出設計圖紙,那老石匠又不干了,不光要立馬走人,還招呼自己的徒弟都一塊走,說是怕過百年后下輩子人罵娘。這真應了古話“同行是冤家”啊!
太爺為難了,與鄉賢諸老商量。眾人都說既是這樣,何不讓他們兩個各造一橋?咱們渭華本就是八省通衢、三秦要道,多一座橋梁,商旅行人、兵馬過往豈不更加快捷方便!這樣既可以激勵兩人使出全力,又可加重您太爺功德榜上的分量,豈不兩全其美?太爺聽了,欣然稱好,這事便這么定了下來。主橋嘛,當然讓造過御橋的公輸來造,老石匠則負責下游的副橋。約定期限半年竣工,到時候太爺率眾鄉賢驗收以定優劣。
這一來,如同在赤水河上擺開擂臺,公輸和老石匠自然都使出渾身本領。半年不到,公輸的主橋便搶先完工。只見他造的這個主橋結實得如同鐵鑄,橋欄內外的浮雕更是美不勝收,堪與皇家御橋媲美。而老石匠造的副橋呢,卻相形見絀,橋基用料蠻勢,橋身做工粗糙,橋上不見任何雕飾,完工還比主橋晚了兩天。奇怪的是,副橋橋形的寬窄尺寸和主橋竟不差分毫;而最奇怪的是,橋面靠邊還留了兩排尺多深的窟窿,也不知道老石匠這是什么意思。太爺和眾鄉賢面面相覷,為本府石匠如此技拙而臉紅。
勝負分出,公輸未免得意,慶功宴上來酒不拒,卻對老石匠敬上的酒視若不見。老石匠受此冷落,不見動氣,只慢悠悠吟出一首打油詩來:“兩橋擺一河,勝負憑人說。有先自有后,顧頭怎忘腳?百年前屬你,百年后屬我。泥沙俱下日,你我再疊合。”然后便哈哈大笑三聲出門而去。公輸聽了這詩,酒驚醒了大半,急忙下座追出門外,那老石匠卻不見了蹤影。公輸不知為何,竟臉色灰白,長嘆一聲:“唉,只貪一時虛名,卻鑄成如此大錯,我公輸枉有此一身技藝啊!”嘆罷拋杯怏怏而去,鬧得太爺和眾鄉賢皆摸不著頭腦。
謎底揭開,已是百年之后。清道光六年,秦嶺峪中發生了一次歷史上罕見的泥石流。大量泥漿亂石沿河自上而下,竟把上橋連根整體端起,推疊到地勢較低的下橋上面。而且就像經過精密計算,那泥石流到此竟成強弩之末,恰好停了下來,那上下兩橋便借泥石流灌入下橋窟窿的細漿,嚴絲合縫,不差分毫地疊合在一起,如天然生成,成了這個十分獨特罕見的“橋上橋”。人們這才明白,那老石匠不是技不如人,而是早就憑著對東府水文地貌的了解,看出公輸設計圖紙中重上輕下的弊端,給百年之后留下了后路啊!若無他當初在橋基處理上下的苦功,甘愿暗中墊底,不求爭勝露彩,縱使公輸造的上橋藝術水平再怎么冠絕古今,如今只怕也早已蕩然無存了。
而公輸呢,也非對此一無所知,只可惜太急功近利,聰明才智都用在了橋面花活上。一心想博人喝彩,這才有此一失,主橋反需依副橋而存世。橋首當初豎的那功德碑呢,也在那場泥石流中沉入河底。至今人們牢牢記住的,反而是那個無名老石匠,還有這個“橋上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