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大李在客廳里看電視，卻發現五歲的女兒妮妮打開大門，不時地將頭往門外探。他問妮妮在干什么，妮妮說：“我在聽呢。隔壁的爺爺病了，我聽到他在哼哼呢。”

大李走過去，果然聽到隔壁老王頭在“哎喲哎喲”地呻吟。他一把關上大門，拉著妮妮就回到了沙發上。他才不管人家怎么呻吟呢，他巴不得那老東西病死了才好。

俗話說，好鄰一門親，惡鄰肉中釘。老王頭就是大李的肉中釘，大李恨死了他。

李、王兩家住的是那種舊式房子，房子前各帶一個院子，兩家的院子之間只隔著一堵墻。老王頭在墻那邊種了葡萄，還搭了葡萄架。兩個月前，葡萄熟了，妮妮禁不住嘴饞，搬了椅子偷爬到院墻上摘葡萄。那天大李正好休假在家。他聽到外面老王頭在大喊大叫：“你這個小東西！”大李知道是說他家的妮妮，就湊到窗口往外望，這一望，就望到女兒站在院墻上摘葡萄，老王頭喊叫著往女兒那兒跑，想去抓住妮妮。可妮妮才多大的孩子，哪禁得住這么一嚇，搖搖晃晃地就一頭栽了下去。

等大李跑出來時，一切都晚了，妮妮的眼睛撞在葡萄架上，滿臉都是血。

大李將女兒送到醫院，老王頭也隨后趕來了，還說什么，他就是怕妮妮跌下來，想過去抱妮妮。結果，他還沒到跟前，妮妮就出事了。

這是什么鬼話？大李看得清清楚楚，妮妮是被老王頭嚇得掉下來的！現在這么說，不就是想撇清責任？大李是個火爆脾氣，聽老王頭這么一說就上了火，過去揪住老王頭的衣領理論，老王頭嘴硬著呢，就是不承認妮妮是被他嚇得掉下來的。大李徹底惱了，抬手就給了人家幾個耳刮子。

這件事就這樣鬧僵了。老王頭的兒子聽說父親挨了打，來找大李討說法。要不是社區的人在中間攔著，兩個人早就動手干上了。

妮妮在醫院里住了一個多月，醫藥費花了三萬多。妮妮出院，大李到老王頭家索要醫藥費，兩家又吵了一架。老王頭強硬著呢，說：“你打了我，我沒找你索賠，你還想向我要醫藥費？有種你就打官司，法院說要我擔多少責任我就擔多少責任！想平白地訛我？沒門！”

打官司！當然得打官司！這不，大李天天晚上看電視上的法制節目，就是想看看官司怎么打。

大李仍在這里看電視，女兒卻又偷偷溜到門邊，打開了大門，又不斷地將頭往外探。大李惱了。叫起來：“妮妮，你想干什么？”妮妮回過頭來，怯怯地說：“我想去看看爺爺。”大李氣壞了，過去關上大門，拉回了女兒，訓斥起來：“你這個不長記性的東西，你忘了你是怎么住進醫院的嗎？”

大李的妻子聞聲奔了過來，瞪了大李一眼：“怎么跟孩子說話呢？你這不是在灌輸仇恨嗎？能這樣教育孩子嗎？”她蹲下來抱起了女兒，女兒癟著嘴，委屈得想哭。她親了親女兒，安慰道：“別哭，寶貝。爸爸并不是真的想罵你，他是心情不好，咱別理他。”

妮妮伏在媽媽的懷里，小聲地說：“我還是想去看看爺爺。”

當媽媽的愣住了，這一根筋的孩子！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問：“為什么？”

妮妮說：“他哼哼得好可憐，我想送他去醫院。”

當媽媽的一時說不出話來，好在她會哄孩子，想了一會，有了主意，說：“可我們不能去看他。”

“為什么？”

“因為隔壁的爺爺家有個規矩，這個時候不能去他家打擾他。你們幼兒園的老師也教育你們，要守人家的規矩對不對？”

妮妮低下頭，過了半晌，又問：“那他規定什么時候能去呢？”

“什么時候能去，”當媽的隨口說，“中秋節吧。”

可妮妮挺認真，歪著腦袋，稚氣地問：“什么時候是中秋節？”

當媽媽的笑了：“就是月亮圓了的時候。可現在月亮沒圓，所以我們不能去，對不對？好，乖，睡覺去。”她抱著女兒回了房間，安頓女兒睡覺。

過了一會兒，妮妮在房間里怯怯地叫了起來：“爸爸。媽媽，你們能到我房間來一下嗎？”

大李和妻子只得去了，推開門就發現，女兒并沒睡覺，而是赤腳站在窗前，她用小手指著玻璃窗，小聲地說：“你們看，月亮圓了。我現在可以去隔壁看爺爺了嗎？”

夫妻倆看到，窗玻璃上，貼著一個圓圓的藍紙片，窗邊的桌子上，放著一把剪刀，還有一些彩紙的邊料。那是愛剪紙的女兒剪出的月亮——藍月亮。

大李愣住了，而他的妻子早已鼻子發酸，她跑進房間，一把抱住了女兒，想了許久，才對一直站在門口的大李說：“你就去隔壁看看那個老東……老王頭吧。不為別的，為咱女兒。咱不能拂了孩子的這片心不是？”

大李猶豫了好久，最終還是不情愿地去了。推開隔壁的院門，他就看到，老王頭躺在地上，地面還有一些血跡。原來，老王頭的兒子出差了，家里就他一個人，晚上他到二樓陽臺上收晾曬的衣服，不小心摔了下來，摔斷了雙腿，一只胳膊也骨折了。他動彈不了，也沒辦法回屋打電話求救，只能一直躺在那里呻吟。

老王頭聽到腳步聲，立即叫起了救命，好不容易扭過頭來，看見走來的是大李，眼神立即就黯淡了。

但大李還是背起了他，送他去了醫院。

在醫院里忙活了大半個晚上，老王頭得到了救治，被送回了病房。大李的妻子不放心，抱著妮妮也來了，妮妮的手里，還拿著那輪藍月亮。

因為過去結下的疙瘩，兩家人在一起都沒有話說，場面有些尷尬。大李從送老王頭到醫院直到現在，就沒跟老王頭說一句話，老王頭也不好腆著臉跟小字輩的大李說話，但心里感激人家的救命之恩，只得拿妮妮來緩和氣氛，他忍著身上的痛逗妮妮：“妮妮，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啊？”

“月亮。”妮妮湊到老王頭耳邊，小聲說，“我騙爸爸媽媽來看你呢，剪了這個月亮，像不像？”

老王頭一愣：“月亮？月亮怎么是藍的？”

妮妮稚氣地說：“才不呢！月亮是白色的！我記得的。”

老王頭一怔，眼淚就簌簌地滾落下來。大李和妻子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淚。因為大家心里都清楚，自從那次事故之后，妮妮成了盲人。妮妮以為窗邊桌上的紙還是她眼睛好的時候的白紙，不知道后來媽媽又給他買了藍紙。

老王頭用那只沒受傷的手，一把抱住了妮妮，他哽咽著對大李說：“大李，我沒騙過你，那天我真的是看到妮妮站在墻頭上，擔心她會掉下來，我就一邊喊著一邊想去抱她下來。”他慢慢從大李臉上收回了目光，看向妮妮手中拿著的那輪藍月亮，嘆了一口氣，“現在想來，我當時真的不該喊叫，應該悄悄地過去抱住她。也許，真的是我當時的樣子嚇著了妮妮，她才掉下來的。”

老王頭將妮妮抱得更緊了，他一邊吻著孩子的臉，一邊賭咒發誓般地說：“妮妮，寶貝，你放心，爺爺一定治好你的眼睛。爺爺出錢！錢要是不夠，爺爺將房子賣了。爺爺怎么著也不能虧了咱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