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一番沉吟后又道：“臣聽說盜賊高手除了武功不凡之外，還要有過硬的在黑暗處踩盤子的功夫，為此，他們苦練聽覺和嗅覺的靈敏，以便從風吹草動之處迅速判斷對方的位置，確定自己下手的時機和逃跑的路線。毫無疑問，這風影大盜就是盜賊高手中的佼佼者，對方防得越嚴，他的聽覺和嗅覺也相應變得越靈敏，堪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如此，嚴閣老的三策就拿他沒辦法了。臣反其道而行之，對其行盜路線毫不設防，這下大出他的意料。得手如此之易頓使他心慌意亂，疑惑彷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鼻子，總覺得對方一定設有更大的陷阱在等待他，于是拿到玉璽后他越發不知道從何處安全逃跑了……”

嘉靖聽后，恍然大悟，連贊：“徐愛卿果真足智多謀，唱了一出空城計，巧捉風影大盜，堪稱大智若愚！看來嚴嵩實在是老了……”

自古哪有進得了皇富的盜賊

只說徐階出宮后，越琢磨越覺得這風影大盜被捉之事定有蹊蹺。想當初，嚴嵩將徐階當作替罪羊時，徐階實在也沒有好計策捉拿風影大盜，心想自己只怕難逃一死，索性一咬牙把性命豁了出去，爽性提出了不擾亂百姓、不勞民傷財的“三策”，也算是自己臨死前為老百姓做點好事吧。不成想陰差陽錯，竟然真的捉到了風影大盜！而他剛才說的一番話全是為了應付皇上亂說的，他也實在不知道風影大盜這次為什么糊里糊涂就被捉住了。

徐階沒有坐轎回府，而是一揮手讓轎夫們轉了個彎，徑直去了鐵獅子胡同刑部大牢，他要見見這個風影大盜。獄官一見徐階，忙討好地將他引到關押風影大盜的牢房。

待見到那被五花大綁、渾身血跡斑斑的風影大盜，徐階不由大吃一驚：這、這不是在午門外鴻運酒樓當伙計的劉五嗎？鴻運酒樓是座在皇城數得著的高檔酒樓，因其位置離皇宮很近，達官貴宦和宮中的太監都喜歡到此聚餐，有時宮中太監為圖吃飯方便，常將進宮的腰牌發給酒樓伙計，讓他們把酒菜送往宮中，難怪這劉五對皇宮路線如此熟悉，只是他身材粗夯，丁點兒也看不出他會武功啊！

黑暗的牢房里，劉五見了徐階，并不驚奇，反倒拱拱手道：“早知徐大人要來的，我一直在等著您呢！”

徐階不由愣住了，怔了好一會才道：“劉五，你為何要盜竊皇上的玉璽？難道你不知道盜竊玉璽乃是死罪嗎？”

劉五淡淡一笑，反詰道：“知道，天下誰不知盜竊玉璽是千刀萬剮之罪？可有人比我還要膽大、將比‘天子信寶’更重要的玉璽拿到家中自己用呢！徐大人難道不知此人是誰嗎？”

徐階當然知道劉五所指何人——不是別人，他正是嚴嵩之子、擔任尚寶卿之職的嚴世蕃！嚴世蕃依仗父親是首輔，自己又有接璽蓋印的權力，便與掌璽的司禮太監狼狽為奸，隔三差五將皇帝那方最重要、處理朝政的“天子之寶”玉璽偷偷拿回嚴府。而嚴嵩由于是內閣首輔，有代皇上擬寫圣旨的權力，爺兒倆便常常私改皇帝詔書，對反對自己的朝中忠臣隨意加害，多年來不知害了多少人！可嘉靖卻由于那年被宮中造反的宮女差點兒勒死，認為皇宮是不祥之地，搬到了西苑“避災”，再也不回皇宮大內，因此對自己的玉璽被盜用絲毫不知，而朝中大臣私底下幾乎見不到皇上，又畏懼嚴家父子的權勢，誰也不敢言及此事！

“徐大人，實不相瞞，我劉五丁點兒武功也不會，其實，這世上更沒有什么來無蹤去無影的風影大盜，全是宮中守衛御寶樓的太監們捏造出來的！試想，宮禁之地，墻高樓深，明崗暗哨，防備極嚴，自古哪有進得了皇宮的盜賊？”

“什么，你說那風影大盜是太監們捏造出來的？他們為何要這樣做？”徐階一聽，倒吸一口涼氣。

劉五長嘆一口氣道：“是的，是太監們捏造出來的。世人-提起太監都認為他們是身體不全、只會干壞事的卑污之輩，其實據我劉五了解，絕大多數太監特別是底層太監，都是正直忠義之人。就拿守護御寶樓的這些太監們來說吧，他們常去鴻運酒樓喝酒，酒一倒進肚里，便痛罵禍國殃民的嚴賊父子，慨嘆皇帝糊涂受蒙蔽。他們有心將嚴世蕃盜玉璽的事上奏皇上，可由于皇上住在西苑從不回皇宮，又有同嚴賊父子串通一氣的司禮太監在前面擋著，他們的奏折壓根兒也到不了皇上手里，為此還有好幾個冒冒失失的太監被嚴賊一伙給拉到錦衣衛活活打死！沒奈何，他們便聚在一起想了個監守自盜的主意，將那方天子信寶藏起來，捏造一個根本經不起推敲的風影大盜，提醒皇上，有人在盜他的玉璽，而御寶樓上所寫的‘防嚴’之意，則是要皇上提防嚴家父子！沒想到一連兩次盜玉璽，絲毫也沒引起皇上的注意。后來，聽說嚴老賊又在皇上面前構陷您徐大人，這些太監們不忍心害您，尤其是您不設防不擾民的三策，讓大家認定了您是個難得的好官兒！可如果不再把這場風影大盜盜玉璽的戲繼續演下去，就會露出馬腳，嚴賊他們定會起疑心，大人您也將性命難保。那天，他們在鴻運酒樓里難過得直落淚，小人得知后好感動——咱一個大老爺們難道還不如連男人根都沒有了的太監嗎？”

“于是你就自愿充當這風影大盜為他們解難？”徐階不由脫口而出。

“對，一來為他們解了難，二來讓您沒有失信于皇上。盡管太監們拼命阻攔我，可我還是去了御寶樓！”劉五慷慨激昂地道。

徐階心中一熱，感動至極：沒想到劉五一介平民，卻有如此胸懷，真乃國之義士！

“大人，剛才我聽說皇上單獨召見了您，可見您已取得了皇上的信任。多年來，嚴賊就是仗著皇上的寵信才禍國殃民的，希望大人借此良機，為國除奸。如此，我劉五死又何憾！”劉五說著，兩眼放出格外明亮的光芒。

徐階再也忍不住心中起伏的潮水，后退兩步，一拱到底，對劉五行了個大禮……

后來，徐階果然代替嚴嵩出任內閣首輔，幾經苦斗，終于扳倒了一代巨奸，而作惡多端的嚴世著則被朝廷判處了斬刑，其罪狀中就有“私盜玉璽”這一條。嚴世蕃被斬那天，徐階和一群太監來到香山腳下的一座墳墓前，酹酒祭奠，那墓碑上書寫著“義士劉五”幾個鐵畫銀鉤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