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鬼地方，一村瘋子也就罷了，還選了個瘋村長？想把污染企業開到城郊的王百萬頭大了——

王百萬是個做廢品生意發家的老板，最近，他想來個一條龍，建一家煉鉛廠。這可是個有毒行當，在城里，環保局肯定不讓干。王百萬選中了離城不遠的一個地方，那兒不但交通便利，而且有個現成的廠房。

他首先找到了鎮里，一套公關下來，獲得了鎮領導的支持。不過，鎮長提醒他，廠房附近有個村子，那兒的村民一定會反對的。

王百萬不放在心上：“你們都點頭了，他們的脖子能有多硬？”

果然，王百萬運第一批設備進來時，遭到了村民的阻撓。好家伙，看樣子全村人傾巢而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成群結隊地堵在大路中間，把車攔住了。結果，還是鎮里的干部全部出動，扯了一天嘴皮子，這才把村民勸散，設備也進了廠里。事情過后，王百萬改變了主意，畢竟廠子離村子太近了，要想廠子順利開成，還得讓村民不搗蛋才行。

這么著，王百萬就親自登門拜訪村主任，希望把自己和村民的關系理順理直啰。

村主任是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叫老萬。王百萬把帶來的好煙好酒雙手奉上，老萬頓時眉開眼笑，接下來交給老婆，殺雞打酒招待他。吃著喝著，王百萬把來意一說，老萬皺起了眉頭，說：“這事還真難搞。咋的？七年前有個老板也打算在那兒開個鐵水廠，這玩意有毒是蒙不了人的，大伙兒堅決不同意他開，結果扯了兩年，廠房都蓋好了，機器也拉來了，最后還是開不成走人。”

老萬感慨地說：“唉，現在的農民可真不比以前了，懂得可不少，十幾二十年前，誰懂什么環保呢！”

王百萬沉吟半晌，問老萬這個村有多少戶人。老萬伸著指頭說：“七十八戶，將近四百人口。”

王百萬不屑地一笑，“咚咚咚”敲桌子：“農民還管什么環保不環保！我這個廠是有點污染，這不假，可也不會死人的，他們反對，主要是想分點利益罷了。這樣吧，我出點血，只要跟我簽個協議，每戶補償他們五百塊。”

老萬還是皺著眉頭：“這行么？”

正說著話，門外忽然風風火火闖進來一個高大的漢子，進門就高聲嚷嚷：“我說老萬，咱這回可不能服軟啊！煉鉛廠的污染比鐵水廠還要命，他們咋不開在自個家，想在咱們村開，就是不把咱們的命當回事啊！”說著，他還沖王百萬瞪眼。

王百萬當下就來氣了，這不是當面給他巴掌嗎？仔細一看漢子，覺得面熟，原來那天阻撓運設備的，就是這個家伙表現最積極最搶眼，到處都見到他的身影，到處都聽到他的那破鑼聲。

王百萬也不理他，掉頭望著老萬，含笑說：“老萬是一村之長，這里他最大，你還想讓老萬聽你的？”

老萬有點尷尬，捂著半邊嘴巴，壓低聲音說道：“這個人進過精神病院。”

王百萬一怔，接著恍然大悟：怪不得他那天那么能折騰，原來是個瘋子。這幫村民故意拿個瘋子頂在最前頭鬧事，真虧他們想得出來！

老萬起身過去，抱著漢子的肩膀說了幾句，把他打發走了。

吃過飯后，老萬說帶王百萬去村里轉轉，和村民交流交流。進了村子，很多村民都認得他這個老板，似乎把他當成了罪魁禍首一般，要么不理不睬，要么拿眼瞪他。有個婦女還罵了起來：“你這個斷子絕孫的，不許你在我們這里開害人的廠！”

王百萬見她罵得毒，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要反擊，老萬卻拉拉他衣袖：“別理她，她進過精神病院。”

王百萬一愣，嘿，又一個精神病！

老萬帶王百萬走進一戶人家，屋里只有一個女的在家，對他們倒挺客氣，讓座倒茶，十分熱情。可一說到開廠的事，女人臉色就變了，口氣強硬地說：“不行！這位老板,你開什么廠都行,就這個害人的廠萬萬不能開！”

王百萬笑著說：“我給你們補償五百元呢。”女人想都不想,一個勁搖頭：“就是五萬也不干！你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一生產,冒出來的煙聞了都得害病,連莊稼都不長！”

王百萬不高興地說：“可鎮里都同意了,你們阻撓,就是跟鎮里作對。”女人一拍大腿：“鎮里同意又咋的？告訴你,我可是進過精神病院的人！”

王百萬嚇了一跳,左看右看,怎么也不覺得她像個精神有病的人。接著他似乎有點明白了,這些人難不成在裝精神病嚇他？

那女人見他露出懷疑的神色,說：“我男人和大兒子他們也進過精神病院呢,我們還有出院證明,拿給你看看！”她當真進屋去拿了一沓紙出來,一張一張遞給王百萬瞧,“這是我的,這張是我男人的……”說這話的時候,她一臉驕傲,好像給人看的是什么榮譽證書。

王百萬仔細一看,傻了,一家子精神病啊！這些證明果然都是市精神病院出具的,貨真價實,上面還貼有照片哩。

他哭笑不得地看看老萬,趕緊把證明塞回給女人,掉頭走了出去。后來老萬又帶他進了幾家,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精神病人,有兩家的男人干脆啥也不說,一見他就“啪”地扔下幾本精神病院的出院證明。

王百萬問老萬：“主任,你們村到底有多少精神病人？”

老萬撓撓頭皮：“差不多吧,基本上都進過那個院。”

王百萬倒吸一口涼氣,這是一個瘋子村哪！怪不得他們不在乎那五百塊錢,瘋子這玩意,只要認準了死理,就很難拐彎了。

想到這里,他不禁大失所望,和一群瘋子打交道,根本就不可能有機會溝通。

兩人走到村尾的時候,看見前面有個老漢在牽牛,老萬指著老漢說：“這個人沒進過精神病院。”說著走過去問道：“老海呀,這位老板要在咱這兒開個煉鉛廠,你有什么意見沒有？”

老漢大聲說：“關我屁事！我管他開什么廠,就是開火葬場我也管不著！”說罷哼一聲,看也不看他一眼,掉轉屁股走了。

王百萬一聽,心下多少有點安慰,總算找到一個正常的人了,而且說的正合自己的心意。

老萬笑了笑,對他說道：“這個老海是我的政敵,他當了十幾年的村長,上次競選被我把寶座搶過來了。”

兩人回到老萬家,王百萬請老萬多多幫忙,想辦法說服村民們不要再跟他作對。老萬皺著眉頭,說只能盡力而為了。

過了幾天,王百萬又運第二批設備下去,他原以為村民們一定又在路上堵著,就提前跟鎮領導打了招呼。沒想到路上卻一個村民也沒見著,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廠房。

王百萬大喜過望,他本來并不抱什么希望的,現在看來老萬一定想出了什么妙計對付那幫瘋子。他當即就進村去找老萬,準備好好感謝他。進了村一看,只見村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每個人背上都背著被子衣服什么的,有的甚至還提著臉盤、口盅。

王百萬看見了老萬,急忙過去問：“這些人在干什么？”

老萬一臉慚愧：“王老板,我無能為力呀,說不服他們,他們這是要去上訪呢。”王百萬愣了半晌,原來這幫瘋子換了招數,這么多人一塊上訪,還真難應付呢。

老萬說,到我家坐下再說吧。快到老萬家時,看見幾天前那個牽牛的老漢迎面走來,背后也是背著被子行李。

老萬奇怪地問：“老海呀,您也去湊熱鬧呀？”老漢說：“咋的？我就不能去嗎？你放心吧,我這么老了,不會再搶你的位子了。”

說罷徑直走過去,又在背后嘀咕了一句：“神氣什么,不就是進過幾回精神病院嗎！”

王百萬一聽,吃了一驚,不敢相信地望著老萬：“你也進過那地方？”

老萬一笑：“進過,不過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王百萬簡直啼笑皆非了,這是什么鬼地方,一村瘋子也就罷了,還選個瘋子做村長！

進了老萬家,王百萬愁眉不展,得想個法子阻止村民上訪才行啊。老萬忽然想到了個主意：“王老板,我有個辦法,你跟市精神病院的人熟不熟？”

王百萬愣愣地想,我好端端的,怎么會跟精神病院的人熟？他氣呼呼地問：“熟又怎樣？”

老萬一拍桌子：“你叫精神病院的人把上訪的全抓進去關著,要他們答應不再上訪,不然就不放他們出來！”

王百萬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老萬眉飛色舞地說道：“七年前那個想開鐵水廠的老板,用的就是這一招,精神病院的院長是他姐夫呢,把上訪的抓了進去,直到他們答應不上訪才放出來。不過,村民太多了,這批回來了,又有一批進去,到最后全村人幾乎都進過那個地方,有的還不止一次。說實話,我就進過四回,就是因為這個,后來大家都選我當主任了……”

王百萬聽著聽著,猛然什么都明白了,自己從頭到尾都被這個家伙當猴耍了。他一看墻角放著一個捆扎好的被子行李,連連沖老萬擺手：“不用說了,不用說了,這回你又要帶頭進精神病院了吧？”

老萬笑著說：“鎮里都同意了,我們就只好用這個辦法了。我雖然是主任,但我首先也是這個村里的人,得為自己著想。”王百萬恨恨地嘆口氣：“明白,明白,你們也別折騰了,我把機器搬走吧。”

王百萬悻悻地走出門口,老萬追上來喊他：“王老板,你送的東西也拿回去吧,都沒動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