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樸也是生產力
反咬一口
五一小長假,我和老公“四眼”開車回他的老家奶奶廟度假。
奶奶廟離我們暫住的省城有三百多公里路程,國道省道穿插其間,還有一段高速公路穿過,交通很方便。“四眼”駕駛著年前才買的“伊蘭特”,穿國道過省道,兩個多小時后,我們來到高速公路的前端。這時,我們改變了方向——不走高速公路,選擇一條隱蔽的鄉村公路繞行。
和全國所有的高速公路一樣,這段二十多公里的高速公路收費超級黑,躲過它,雖然多繞了幾公里,但省了幾十塊錢的買路錢,值!
“伊蘭特”拐進坑坑洼洼的鄉村公路,我把“四眼”從駕駛位上趕走,奪過方向盤過癮。
“伊蘭特”行駛到鄉村公路的中段,我遠遠看見公路邊伸出一塊大招牌,招牌上書“炎黃土菜館”幾個大字,招牌名威猛,伸頭探腦的位置也夸張,幾乎防礙了過往車輛的行駛。眼望著“伊蘭特”就要和招牌親吻,我一陣緊張,心里越慌,手腳越亂,本想向左打方向,可是卻向右打去。知道打錯方向,改方向又來不及,便踩剎車,可一腳踩到了油門,“伊蘭特”像一頭被抽了鞭子的野牛,沖向招牌,“嘩啦啦”一陣響動之后,招牌被撞成了碎片。
我嚇傻了,呆若木雞,“伊蘭特”也老老實實地停下來了。而就在這時,招牌后面的土菜館里沖出一對男女,咋咋呼呼地向我們跑來。
“四眼”緊張地對我說:“老婆,這下慘了!看他們怎么訛我們吧。”又小聲對我說:“不過別緊張,我們要裝出義憤填膺的樣子,先從氣勢上壓倒他們,你呢,悄悄地用手機錄像,保存證據,以防他們獅子大開口。而且,我們不要說普通話,要說當地話,表明自己是當地人。這樣會少賠點錢。”
我知道“四眼”是什么意思,“嗯”了一聲。
“四眼”說完,跳下車,皺著眉頭,背著雙手,像大干部似的視察現場。這時,那對男女趕到了,“四眼”威嚴地怒視著他們,先聲奪人:“這是你們的招牌嗎?怎么搞的?這樣放招牌嚴重侵占了行駛路段,出了事,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我已經把手機的攝像功能啟動,鏡頭對著車外的三個人。
這對男女被“四眼”的氣勢壓倒了,面面相覷了一下,男子賠著笑臉對“四眼”說:“兄弟,還不是生意不好做嗎,沒人光顧我們的飯店,心急了,做事就沒了分寸。”
“這是理由嗎?”“四眼”沒想到三板斧的效果這么好,繼續狐假虎威,“你們明白危險性有多大嗎?嗯?我告訴你們,要不是我反應快,我這車說不定就飛出去了!那樣的后果你們承擔得起嗎?”
“大兄弟,別生氣。”女人說話了,“你看看車有沒有損壞,要是有,我們賠。”
“是是,我們賠。”男人可憐巴巴地說。
“四眼”板著臉繼續裝:“有損壞,當然要你們賠!”
看到這里,我心里一軟:多么淳樸的農村人啊!本來我們以為要被訛詐,現在卻反過來了,“四眼”正反咬一口呢。想到這里,我咳嗽一聲,朝“四眼”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見好就收。“四眼”會意,裝模作樣地看了看車,說:“算了吧,你們也不容易,以后注意改正錯誤就是。”
這對男女仿佛得到大赦一般,長舒一口氣。男子眉開眼笑地說:“謝謝謝謝!”女子也輕松起來,笑著對我說:“大妹子,謝謝你們,現在是吃午飯的時候了,你們下來吃口飯吧!”
我肚子也餓了,又覺得有愧這對男女,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在這里吃個飯,回報他們一點,便點頭說好。
我下了車,拐了“四眼”一肘子,隨這對男女進了土菜館。
當地人外地人
落座后,男子到廚房忙活去了,女子陪我們說話。女子說她叫于翠花,和男子是夫妻,丈夫叫王發財。他們不是本地人,最近才到這里盤下這個店,開了夫妻店,可沒生意,要不然也不會急得把招牌伸到公路邊上攬客。
我一看,可不是,都是中午吃飯的時間了,偌大的飯店一個客人也沒有。
說了一會兒話,王發財喊菜做好了,要我們到后面的雅間就座。于翠花領我們走到后面一排屋里,在一個包間里坐下,我一下呆住了。
這排平房被割成了8間包房,每個包房都有一扇大窗戶,窗戶一開,窗外就是無邊無際的農田,農田里擠滿了黃燦燦的油菜花。花上花下,數不清的蜜蜂嚶嚶穿梭,不知名的小蟲振翅飛舞;油菜花的濃郁香氣爭先恐后地擠到屋里。
好一處田園美景,好一處世外桃源!
我顧不上吃飯,又拿出手機,將眼前那醉人的美景拍攝下來。
王發財的手藝不錯,幾個名副其實的土菜燒得也香,我和“四眼”甩開腮幫子吃得那叫一個歡實。
酒足飯飽之后,“四眼”爽快地吆喝道:“老板,結賬!”王發財走過來,賠著笑臉說:“兄弟開什么玩笑,你們不追究責任我們就感激不盡了,免單免單!”隨后無論我們怎么堅持要付賬,王發財和于翠花就是堅持免單。
我們白吃白喝后離開炎黃土菜館。在車上,我和“四眼”都不說話了。我們不是愛占便宜的人,愧對了于翠花和王發財,心里不得勁。
小長假結束后,我們回到省城,我把在炎黃土菜館的經歷寫成文字,附上視頻,掛到微博上,以此表達對這對淳樸夫妻的愧疚和敬意。
一晃幾個月過去了,國慶長假到了,我們照例計劃開車回老家。不過出發時,“四眼”臨時有了公干,只好我一個人回。“四眼”交代,經過炎黃土菜館時,去看看于翠花和王發財,中午在那兒吃頓飯,照顧一下他們清淡的生意。我說:“這是必須的!”
中午十一點多時,我駕“伊蘭特”駛到炎黃土菜館附近。夫妻倆又新置了招牌,招牌還是夸張地伸到公路旁。不同的是,土菜館門口停放了不少車輛,來來往往的人也不少,看來,小兩口的生意紅火了。
我慢慢開著車,尋找停車位,忽然后面駛過來一輛小“別克”,牛氣地超過我,這才發現面前橫著一掛招牌,可這時避讓已經來不及了,小“別克”撞向招牌,招牌“嘩啦啦”摔成了碎片,小“別克”也熄火了。
歷史是如此相似,又一個外地過客撞到了招牌,王發財和于翠花還會那么淳樸地對待這位冒失鬼嗎?我悄悄地拿出手機,直接微博,來個現場直播。
就見王發財立馬沖了出來,跳到小“別克”車門前,沖司機吼著:“下來!你給我下來!”
司機老老實實地下了車,小聲地嘟囔著這招牌放的不是位置。王發財氣勢洶洶地說:“你想倒打一耙啊!什么叫招牌位置不對,它放路中間了?別整那些沒用的,招牌碎了,照價賠償吧!”
我錯愕,王發財怎么變成這樣的人了?
司機估計是躲不過去了,試探著問:“大哥,我賠,多少錢?”
“我也不訛你,兩千塊!”王發財快刀斬亂麻般地說。
“兩千?這還不叫訛人?”司機脫口而出,聲音也大了起來。
“兩千還多?老實告訴你,要不是我生意忙,我得要你一萬。這是招牌你懂不?招牌是無形資產,有價嗎?快給錢吧,我沒空跟你扯!你想閑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說話間,于翠花聞聲沖了過來,劈頭蓋臉地朝小“別克”司機吼道:“想惹事是不?”手一招,屋里走過來幾個伙計。
小“別克”車主害怕了,老老實實掏出兩千塊錢遞給于翠花,于翠花接過錢,點好了數,裝進口袋里,轉身回去招待客人了。小“別克”車主上了車,罵罵咧咧地開車走人。
王發財轉身要走,我跳下車,攔住他,說:“大哥,還記得我嗎?”
王發財看著我,想了一會兒,大概是記起來了,表情平淡地點點頭。
我不計較王發財的不熱情,問:“耽誤你一小會兒時間,我想請教一個問題。你回答完后,我去你飯店吃飯。”
王發財的臉色和態度立刻變好,道:“好吧,你問。”
“剛才那司機撞了你的招牌,半年前我也撞了你的招牌。我們撞你招牌你請我們吃飯,那司機撞招牌,你為什么要他賠償呢?還要賠那么多。”我問。
王發財想了想,干笑了一聲說:“我就實話實說吧。半年前我們剛從外地來到這里做生意,那天你們撞了我的招牌,又開著小車,你老公說的又是當地話,我以為你們不是當地的權貴就是地痞,我哪敢得罪你們,只好忍氣吞聲拍你們馬屁。”
“但是你可以從車牌號上看出我們不是當地人啊。”我疑惑地問。
“那時候沒見識,不懂車牌這一套。這半年開車來我這里吃飯的多啦,我能分清當地外地的車牌了,剛才那小子就是外地的。”
“王老板,恭喜你,你長見識了!”我丟下這句話,轉身上車,餓著肚子開車走人。
淳樸也是生產力
炎黃土菜館之行讓我大為感慨,我本想再體驗一把那對夫妻淳樸的醇香,沒想到嘗到的卻是苦澀。我大發感慨:這個世界的淳樸正漸趨消亡,或者已經消亡。
我又把這些感慨掛在了微博上。
日子如流水,轉眼間,元旦到了。我和“四眼”又開車回家。路過炎黃土菜館時,那塊招牌還招搖地立在路邊,“四眼”提出停車看看,停好車,我們走進土菜館里。
土菜館里很冷清,王發財和于翠花攏著袖子,無聊地看著電視。見有客人來,熱情地迎上來。看清是我們,兩人尷尬地笑著,問我們想吃點啥。“四眼”點了菜,不大會兒,飯菜上桌。我問王發財,怎么沒生意了。王發財茫然地搖著頭說:“不清楚。說來也怪,打你們第一次來之后不久,生意慢慢好起來。第二次來之后,生意慢慢差了。唉——”說完,又到前廳看電視去了。
“四眼”說:“老婆,剛才我認真思考了,我知道他們的生意為什么忽然紅火又忽然冷清了。”
我來了興趣,讓他說說。
“四眼”說:“和你的微博有關,可謂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我們第一次回去后,你把所見所聞發在微博上,你的粉絲和關注者和我們一樣,被王發財和于翠花的淳樸感動了,于是他們到這里消費。與其說他們是來這里吃飯看風景,倒不如說是來體驗一次淳樸的感動,而王發財的手藝也不錯,所以生意越來越好;你第二次回去后,又把所見所聞發到微博上,你的粉絲和關注者們像我們一樣,被王發財和于翠花的刁蠻擊倒了。他們明白了真相,覺得受了蒙騙,誰還有心境來這里呢?”
我有點不相信地問:“小小的微博這么厲害?我的粉絲和關注者不多啊,不至于那么興風作浪吧。”
“四眼”搖著頭說:“不能靜態地看問題,你的粉絲和關注者是不多,可每個粉絲和關注者都有粉絲和關注者,這樣鏈接起來的人群,就是一個龐大的群體。微博改變生活,這話有道理。”
我想想也是,就對“四眼”說:“不如把我們這個發現告訴王發財和于翠花,讓他們明白,善良和淳樸也是生產力。”
“好!”“四眼”說,“其實,我們自己也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時間:2022-11-24 作者:愛開大學生 來源:愛開大學生 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