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家風(fēng)云
三、野心勃勃
二少龍博原本早該到的,不過因為省城生意忙走不開,因此直到今日傍晚才趕回來。他年紀不大,派頭卻不小,竟是坐著一輛當(dāng)時在縣城極為罕見的轎車回來的。見到方秀,龍博愣怔過后,笑著對龍城說:“三弟呀,還是你快活,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又娶了如此漂亮的娘子,叫人好生羨慕。”龍城咧嘴一笑,道:“二哥,你要喜歡就送給你好了。”頓時,一屋的人全都笑開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龍博說起外面的局勢。各地軍閥四起,搶人搶糧,世道亂得很,不過因為他跟省城的何司令有交情,倒沒出什么大事。龍豐緊皺眉頭,道:“亂世之中,你需萬分小心。若覺時勢不對,當(dāng)立即關(guān)閉分號回家來。”龍博不以為然地道:“父親不必擔(dān)憂。我對何司令是有恩的,若不是我肯賒糧給他,他的部隊早斷炊了。就在前幾天,我還賒了他一批糧。而他得知我急欲趕回來時,還特意差司機開他專車送我回來。”龍豐的臉色更是陰郁,搖頭道:“我為官多年,官場上的那些交情我很清楚。唉,我若是早知你在與部隊做買賣,必會阻止你。但此時你既然已經(jīng)做了,需切記我的話,不可去追要貨款。”
龍博被父親說得有些索然無趣,隨后便與妻子回房了,龍城也拉著司機要去玩車,方秀跟了過去。大家都散了后,龍豐去院子里散了會兒步,準備回房歇息了。龍家三進大院,前院住用人,中院住后輩,龍豐愛清靜,住在后院。走到中院回廊時,龍豐看到方秀也挽著龍城回來了。走到龍博臥室門口時,二人停了下來。片刻后,方秀突然捂著嘴巴,拉著龍城快步走開了。
龍豐看得蹊蹺,不由走到那里,卻聽到龍博正在屋里跟妻子說話。二人似乎沒想到此時家人還沒睡,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只聽龍博的妻子道:“如今你那傻弟弟也娶老婆了,爹最疼他了,以后會不會多分他們一些家產(chǎn)?”龍博不屑地說:“什么老婆,無非是個使喚丫頭而已。等時機一到,我只需將各分號的掌柜都換成我的人,到時,別說是傻子,就連大哥,也別想要一個子兒……”
龍豐聽著聽著,感覺一股悶氣直沖上來,頂?shù)醚勖敖鹦,猛地,他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br />
等到龍豐悠悠地醒來后,已是第二天早上了。家里人緊張萬分地站在一旁,見到他醒來,都松了一口氣。龍豐無力地揮手道:“我沒事了,都回了吧。哦,城兒家的,你留下來。”待眾人走后,龍豐問方秀:“你在博兒的窗前聽到了什么?”方秀臉色一變,支吾地說:“我聽到二哥和二嫂在說,龍城是十二歲時跟他們一起上山玩時摔傷的。二哥說,早知道這樣,當(dāng)時就該摔死他。聽他的口氣,好像、好像……”龍豐打斷了她的話,說:“城兒自小聰明無比,兼具了兩個哥哥的優(yōu)點,落到今日地步,確實令人惋惜。只是,無論當(dāng)初他是無意中摔傷的,還是……別的什么原因,總之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了,我不希望再有人揭開這段往事,你明白嗎?”
方秀充滿怨氣地說:“爹的意思是現(xiàn)在出事的只是一個兒子,如果查出真相,說不定另兩個兒子也會出事吧?”龍豐淡淡一笑,轉(zhuǎn)過話題說:“你們結(jié)婚當(dāng)日,我去過東村,你應(yīng)該知道我為何會去那里吧?”方秀臉色大變,慌忙跪倒說:“爹,秀兒過去不懂事,還請您別見怪。日后我一定會好好待龍城的。”龍豐點頭說:“這就好。不管你之前是什么人,現(xiàn)在你是龍家的兒媳了,就該好好地過日子……”
正說著時,門突然開了,龍忠急匆匆地跑進來,連聲叫道:“老爺,不好了,二少爺他、他出事了!”
原來龍博見父親昏倒在自己門口,心知他肯定聽到了自己那些話,不敢再見到他,于是連夜趕回省城,不想?yún)s在東河溝一帶墜下了懸崖。鄭春方接到報案后趕到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死者是龍博,于是趕緊派人來龍家通知。
龍豐在眾人的攙扶下來到車禍現(xiàn)場。看著昨夜還野心勃勃的兒子此時卻殘缺不全地出現(xiàn)在面前,他胸口一痛,吐出一口黑血來。大家慌了手腳,正要將他抬回去,龍豐卻悠悠醒過來,開始查看龍博的尸體。
龍博的致命傷在胸口,兩排肋骨盡數(shù)斷裂,顯然是受到猛烈的撞擊所致。因失血過多,膚色蒼白。龍豐在現(xiàn)場沒有看到司機,便問起鄭春方。鄭春方也很困惑地說:“我已差人四處搜過了,并沒有見到司機。”
龍豐眉頭一皺,隨后不顧虛弱的身體,鉆進已經(jīng)嚴重變形的車內(nèi)查看。半晌后,他呆若木雞般地出來了。隨后,他叫來龍忠,要他立即去省城一趟,看看龍博與何司令做的那筆生意如何了。鄭春方不解地問道:“先生,你這是何用意?”龍豐悲愴地說:“春方,你有所不知,這輛車是博兒因為賒了軍糧給何司令,何司令才連司機一起借他回家的。”鄭春方略一思索,頓時瞠目結(jié)舌,道:“難道你懷疑是何司令……”
四、罪魁禍首
三天后,龍忠?guī)Щ氐南⒆C實了龍豐的推斷。何司令的部隊連吃敗仗,地盤已經(jīng)被人搶光了,但他卻對龍博隱瞞了此事,并順利賒走一批為數(shù)巨大的軍糧。前兩日,分號的伙計拿著借據(jù)上門去要賬,何司令卻要龍博親自來談,逼急了,就掏出槍來拍在桌上,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顯然,已是山窮水盡的何司令在借糧之初就已經(jīng)打定主意賴賬了,為此,他密令司機除掉龍博。只是案情雖然一目了然,但龍豐與鄭春方卻無能為力。何司令雖是敗軍之將,手里卻有人有槍,而且,根本沒有證據(jù)證明是他指使司機殺害了龍博。
幾天后,已經(jīng)水米不進的二少奶奶用一根白綾將自己吊在了臥室的房梁上。龍豐悵然若失,對龍忠說:“你去告訴大少奶奶,最近龍家陰氣過重,讓她回家住段時間吧。”隨后,龍豐蹣跚地走到后花園。
龍城與方秀正坐在人工湖的亭子里聊著些什么。龍豐出神地看了一會兒,隨后走了過去。見到他來,方秀忙拉著龍城給他施了禮,道:“爹,二嫂的事……”
龍豐沒有理她,坐下來看了看四周,感慨地說:“城兒,你們?nèi)值軓男£P(guān)系就不好,這就是出身富貴之家的悲哀,有錢沒親情。稍長大一些,就在想著偌大家產(chǎn)誰來繼承的事了。老大認為理所當(dāng)然是他,老二認為自己最合適做生意,你呢,知道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你,就想出了裝瘋賣傻這一招來。”
“爹,他……”方秀失聲叫了起來。
龍豐擺擺手,說:“當(dāng)年城兒摔傷時,我確實以為是他兩個哥哥做的,這種事在富貴之家并不罕見。要知道當(dāng)時城兒才十二歲,我怎么可能想得到他會為了嫁禍兩個哥哥而做出這種事來。而且,一裝就是十年之久。”說到這,龍豐轉(zhuǎn)向方秀,說:“何堂之死你最有嫌疑,但你卻沒有配毒的條件,所以我認定他是自殺。不久前我才想到,其實還有一個人有作案的條件,那就是城兒,以他的才智,只怕家中萬卷藏書都有涉獵,自然也會知道青關(guān)葉與赭籠花合則為劇毒,至于得到露兒白,就更是簡單了。”
方秀一臉羞愧地低下頭來,而龍城卻一掃癡傻的樣子,腰挺直了,目光也凌厲起來,他開口問道:“爹,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博兒出事的現(xiàn)場血跡太多了,普通人可能覺察不出,但我卻能一眼看出來,那已經(jīng)超過一個人全部的血量了。后來,我在車廂里找到了這個……”龍豐從身上拿出一個玻璃瓶,里面裝著一塊帶著碎肉的骨頭,“這是人臏骨的一部分,而博兒的這塊骨頭是完好的。所以我斷定,司機與他一同死了,但是有人拖走了他的尸體。當(dāng)時我即想到,何司令沒必要這么做,那么只能與家中的人有關(guān)。為了避免春方有所察覺,我有意將他的注意力往何司令身上引。但我沒想到你連你二嫂都要加害,若說博兒的事你尚且經(jīng)過精心計劃,那殺死你二嫂簡直就是在向我挑釁了,一個幾天都沒進水米的女人怎么可能將白綾拋到兩丈多高的房梁上?”
龍城暗暗佩服,又道:“爹,你終于明白了。不錯,當(dāng)年我是故意摔傷的,之所以這么做,一來是想讓你認為他們連弟弟都敢加害,日后選繼承人時有所顧忌;二來,也是覺得他們對你寵愛我而心生嫉妒,我擔(dān)心他們會對我不利,這樣做能讓他們覺得我沒有威脅。半年前,我無意中在何堂的手里救下了秀兒,并決定要娶她。當(dāng)我對方秀說起后,她只提了一個要求,那就是殺死何堂。”
“哦,從何堂手里救下你?你們不是……”龍豐頗感意外。
方秀的眼里滿是悲傷,咬牙切齒卻說不出話來。
“何堂雖然是讀書人,但為人齷齪不堪,當(dāng)年秀兒年紀尚小,他就以一碗飯而玷污了她。此后,種種事件連我也難以啟齒。”龍城頓了頓,又說,“我從秀兒口中得知了何堂有《十里桃紅》這本書。于是我差人去登州采來青關(guān)葉,加以赭籠花配好毒藥,至于作為藥引的酒,卻是再容易不過。何堂雖然明知秀兒要嫁給
我,卻還是來蹭流水席,于是我在他吃好回去時,叫人借口敬重讀書人,將毒酒順理成章地送給了他。”
龍豐冷笑道:“你就不怕他當(dāng)場喝下去嗎?”
“一介窮酸,他舍得在剛喝過酒之后又喝這來之不易的酒嗎?不會的,他肯定會等到酒癮上來時再喝,而那時,跟我已經(jīng)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我料到他一死,鄭春方定會來找你,而你的斷案手段我早已經(jīng)了如指掌,你只能斷出他是自盡的。至于二哥的死,是我得知他要連夜回省城后,將毒藥下在了司機的茶中。青關(guān)葉與赭籠花之毒若不加酒,就不會當(dāng)場發(fā)作。此去省城,數(shù)十里山路,屆時司機毒性發(fā)作,腹痛難耐,肯定會沖下懸崖去。果然如我所料,他剛出事,我派去的人就已經(jīng)到了現(xiàn)場,將司機的尸體帶走并埋好。因為之前我已經(jīng)打聽到何司令的情況了,所以斷定你肯定會推斷出是何司令下的毒手。只是沒想到被你看出了破綻。至于二嫂,是因為她從來就看不起我,實在令我厭惡,再說,我只是讓她早點解脫而已。”
龍豐搖頭道:“城兒,你確實很聰明,但可惜機關(guān)算盡,最終你還是什么也得不到,因為我已經(jīng)給你大哥寫信,叫他回來繼承家產(chǎn)了。”
五、重諾守信
龍城一笑,一擊掌,龍忠應(yīng)聲而出,并交給龍城一封信。龍豐驚得跳了起來,手指龍忠,怒道:“龍忠,你、你跟了我?guī)资,竟敢背叛我?rdquo;龍忠臉上有愧,低下頭來。龍城哈哈笑道:“其實你想想也就知道了,我一直在裝瘋賣傻,肯定有人幫我處理外面的事,包括打聽消息,采購毒藥,甚至收買媒婆,那個人不是龍忠又是誰呢?至于為什么,當(dāng)然是因為錢!這個世道,只有錢才是最重要的!”
龍豐若怒目金剛,看著眼前三個最親的人,猛地吐出一口血,踉蹌后退,不想?yún)s撞到扶手,翻身落水。方秀與龍忠慌忙要去救他,龍城卻哼了一聲,二人頓時停下來。龍城將信撕掉,對方秀說:“把信交給龍忠,讓他寄給大哥吧。”方秀應(yīng)聲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龍忠接過后,出去了。
信是昨夜龍城寫給大哥龍杰的,上面說父親酒后在湖心亭賞月,不幸溺水歸天。信中還說了,他因為成親,突然轉(zhuǎn)醒,并奉父命接管龍家。如此說來,即便龍豐沒有落水,他最終的命運都是溺水身亡。為了今天,龍城裝了十年的傻,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人能阻止他了。
半個月后,龍杰回來了,陪同他來的還有鄭春方與幾名警察。龍城正要向他哭訴,不想龍杰卻一把揪起他的衣領(lǐng),啪啪就是幾個耳光。龍忠慌忙上前阻止,鄭春方掏出槍來逼退了他。龍城回過神來,急忙叫道:“大哥,你為何打我?”龍杰恨恨地道:“打的就是你這弒父殺兄嫂的孽畜!”說罷,他將一封信在龍城面前展開。
信上沒有一個字,只畫了五幅畫:第一幅是書生模樣的人倒在一壺酒前。第二幅是有人正在一輛破汽車邊拖著一具尸體。第三幅是一個女人吊在繩子上。第四幅是一個老人被推入水中。最后一幅畫在四幅畫的中間,是一個翻著白眼的人。畫得雖然很拙劣,但任誰都能輕易地看出來,四人之死都與中間那人有關(guān)系。
龍城愣了半晌,猛地轉(zhuǎn)頭去看方秀。方秀迎著他的目光,說:“沒錯,是我畫的。爹去世前的那夜,你迫不及待地給大哥寫了報喪信,在寫信封時因為有墨點打在了上面,被你丟棄了。在你睡下后,我畫了這些畫裝在這個廢棄的信封里,并當(dāng)著你的面將信交給了管家去寄。”
龍城不敢置信地搖著頭,問道:“為什么,難道我對你還不夠好?”方秀搖頭說:“當(dāng)年何堂用一碗飯污辱了我之后,我就不再把自己當(dāng)人了,我甚至能一邊受著何堂的糟踐,一邊抓著飯吃。你的出現(xiàn)確實令我很驚喜,但我很快就知道,你跟何堂其實沒什么兩樣。他將我當(dāng)成了發(fā)泄的工具,而你娶我,也是因為需要結(jié)婚沖喜這個借口來堵住世人的口。你根本沒將我當(dāng)成妻子,否則便不會在敬爹爹茶時借口逃開。只有爹,他雖然從來沒喜歡過我,但卻是真正將我當(dāng)成了兒媳。我怎能令他含冤而死!”
龍城不甘失敗,趁鄭春方?jīng)]注意,猛地搶過他的槍,吼道:“這個家是我的,你們誰也搶不走!”說著,他扣動了扳機。可是,槍卻沒有響。龍杰搖頭說:“沒有子彈的,就在剛才,我還在考慮是不是該放過你,可你到底還是令我失望了。你這井底之蛙,眼里只有家產(chǎn),卻沒想過我走的是哪條路,即便再多的錢財,在我眼里也不過塵土。”說著,他退后數(shù)步,鄭春方一揮手,道:“龍城搶械拒捕,被當(dāng)場擊斃。”話音剛落,幾名警察便開了槍。
方秀給龍豐的靈位磕了幾個頭后,將雙手伸到了鄭春方眼前。鄭春方搖搖頭,說:“其實我和先生在東村調(diào)查何堂死因時,就已經(jīng)知道他的為人了,我想,這也就是先生肯原諒你,將你當(dāng)成兒媳的原因。”方秀頓時哭了起來。
龍杰來到方秀身邊,說:“龍杰有一事相請,萬望姑娘答應(yīng)。”方秀忙道:“大哥有話請講。”龍杰說:“我身有要事,不能久居此地,方姑娘有勇有謀,還請接管龍家事務(wù)。”方秀思忖了一番,道:“我知大哥志在天下不在家,也罷,我便答應(yīng)了。只是蒼天鑒證,龍家的當(dāng)家人仍是你,哪天你若需要,盡可回來取走,我絕不私留一分一毫。”
龍家遭此大難,新當(dāng)家是個名聲不好的女人,所有的人都以為必會從此衰敗。但大家都沒想到,在方秀的主持下,龍家的產(chǎn)業(yè)不僅沒有絲毫損失,生意反而越做越大。此后的二十年里,方秀已然成為一個商界的傳說人物。
1937年秋,日本全面入侵中國,龍家開始緊縮資產(chǎn),收攏鋪出去的資產(chǎn)。這一年,二十年沒有回過家的龍杰突然出現(xiàn)在南城,他身著軍裝,一臉征塵,還少了一條胳膊。第二天,人們發(fā)現(xiàn),龍府已經(jīng)成了一座空城,不僅當(dāng)家的方秀,連丫環(huán)用人也消失了。
此時已經(jīng)退休在家的鄭春方聽說了此事,擊掌嘆道:“好一個驍勇的龍杰,好一個重諾的方秀!”他與龍杰素有書信往來,知道他二十年帶兵駐扎北平不回家,是不想讓方秀將辛苦維持的龍家還給他。如今龍杰回來了,那肯定是為了家國天下而不得不回來求助。方秀雖是一介女流,偌大家產(chǎn),說還就還,當(dāng)真是奇女子!
鄭春方叫來妻子,盤點家產(chǎn),變賣現(xiàn)銀,打算親自給龍杰送去。國難當(dāng)頭,豈能讓女子爭先!
時間:2023-05-23 作者:愛開大學(xué)生 來源:愛開大學(xué)生 關(guān)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