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才板話》中關于“話語”的表達
摘要:文學的文學性很重要的一點體現在語言和表達上。《李有才板話》中,關于“話語”的表達,概括起來有三個方面值得關注:一是農民與知識分子所用的語言不同,農民中的當權者和普通民眾在語言使用時也有差異;二是話語和權力的關系,誰能說活、誰敢說話也是一種權力的體現;三是擁有話語權之后,不管是誰都有墮落的可能性,需要警惕。文章就將從以上三個方面來論述。
關鍵詞:李有才板話話語權力
一、故事講訴的方式
趙樹理文學被定義為“大眾文學”的典范。何以成為“大眾文學”的典范?首先是因為其作品通俗易懂,其次是反映了農民的、大眾的生活。其作品對于知識分子來說具有“可讀性”(趙樹理將農民的方言翻譯成知識分子能懂的話),對于老百姓來說具有“可說性”(又將知識分子的歐化語言翻譯成農民能理解的話),為打通知識分子和老百姓之間的隔膜,他充當了“翻譯”的角色。在《李有才板話》中介紹李有才時說他“有個特別本領是編歌子”,接下來解釋:“這種歌,在閻家山一帶叫‘圪溜嘴’,官話叫‘快板’。”這種歌在閻家山叫“圪溜嘴”,說明“圪溜嘴”是“老百姓的話”,“快板”是官話,屬于“官腔”系統,而“歌子”介于二者之間,只能說是對“圪溜嘴”的翻譯,也可以是對“快板”的翻譯,經過對這兩者的翻譯,就使知識分子和普通老百姓都能明白“快板”這個詞的意思,算是對這兩者的同時翻譯。
趙樹理何以有“翻譯”農民和知識分子的話的意識?從趙樹理的生平我們知道,他也是新式學堂出來的知識分子。這可以說是他在與農民的交往過程中,自覺調整自己語言的結果。他在談自己的創作時說:“我既是個農民出身而又上過學校的人,自然是既不得不與農民說話,又不得不與知識分子說話。有時候從學校回到家鄉,向鄉間父老兄弟們談起話來,一不留心,也往往帶一點學生腔,可是一帶出那等腔調,立時就要遭到他們的議論,碰慣了釘子就學了點乖,以后即使向他們介紹知識分子的話,也要設法把知識分子的話翻譯成他們的話來說,時候久了就變成了習慣。說話如此,寫起文章來便也在這方面留神。”[1]
趙樹理意識到了知識分子和農民的話語存在本質的區別,那么,是否所有農民的話就沒有區別呢?也不是。在《李有才板話》中不同的人站的立場不同、所在的位置不同,說話的方式也有不同。
張得貴在通知閻家山的村民們第二天到廟里選村長時說:“明天選村長啦,凡年滿十八歲者都去!”[2]又放低嗓子說:“老村長的意思叫選廣聚!”小保道:“他也學會打官腔了:‘凡年滿十八歲者’……”[3]小順道:“還有‘老村長的意思’。”可見張得貴的話和小順、小保等普通老百姓的話是完全不同的,他話一出口,老槐樹底下的這幫人就敏銳的感覺到張得貴打的是“官腔”。“官腔”作為一種話語,就起著區別人物屬性的作用。
《李有才板話》中,除了張得貴,“打官腔”的還有章工作人員。在“打虎”一節中,選舉會開始前,李有才放出牛來預備往山坡上送,小順怕他誤了選舉,攔住他,李有才說誤不了,因為章工作員“不論什么會,他在開頭總要講幾句‘重要性’啦,‘什么的意義及其價值’啦”。李有才雖然沒有直接說章工作員“打官腔”,但是在諷喻他關于的“重要性”“意義及其價值”的講話是不重要的,和老百姓的實際生活脫節,是缺乏意義和價值的話,也就是一種“官腔”。
作者趙樹理對于“官腔”的態度,明顯是持否定的態度。認為“官腔”是一種脫離人們群眾、脫離實際的話,是不值得提倡的。相反,他所贊同的是能夠為老百姓所接納,貼近農民實際生活的話,比如說“快板”。
“快板”或者說“歌子”作為一種為農民所廣為接受的話語形式,簡潔、通俗、易傳唱,在《李有才板話》中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它像是新聞,時時播送閻家山西頭人的動向;它又像是大字報,批判著反面人物;它還像報告,總結經驗和教訓。
閻家山西頭的人,恒元是有歌的,家祥是有歌的,廣聚是有歌的,喜富是有歌的,得貴是有歌的,“提起西頭的人來,沒有一個是沒歌的,連哪一個女人臉上有麻子都有歌。”[4]是一種戲謔,也表明了“快板”的批判性功能。老楊同志來閻家山后,想要組織農民參加“農救會”,如何組織呢?就讓李有才先編一個宣傳參加“農救會”的快板,再通過小順等人把歌傳給大家,大家聽了歌也就明白了。這時候的“快板”就像新聞,并且還是以農民能接受和理解的形式,充分的考慮到了農民不識字,能“說話”的特點。最后,斗爭勝利后進行總結,也是讓李有才編個“紀念歌”,刪繁就簡,貼合農民的心理。
二、話語權的爭奪問題
在《李有才板話》中,閻家山的人從其話語倒向來看,主要有兩種對立的勢力。一派是以閻恒元、閻家祥、劉廣聚等為代表的地主階級,在閻家山屬于強勢的一方,經常欺壓民眾和弱小,牢牢掌握著閻家山的話語權;一派是以李有才、小福、小順為代表的貧農或雇農,在閻家山是弱勢的、被壓迫的一方,同時,也是閻家山最具斗爭性、反抗性的群體。兩派一直在爭奪閻家山的話語權。
閻恒元是閻家山的大地主,在抗戰前年年連任村長,把控著村里的大權,李有才編的快板說“村長閻恒元,一手遮住天,自從有村長,一當十幾年”[5]。后來因為種種原因,不再擔任村長,只是擔任村里的民事委員,但是,村里的話語權還是牢牢把控在他手里。喜富村長的職務被撤了之后,需要重新選村長,得貴在通知大家選舉時,還把嗓子放得低低的說:“老村長的意思是選廣聚!”雖說恒元已經“不在其位”了,但是,恒元的話似乎還在部分農民中起作用。
雖然李有才一派中很多人支持小元做當村長,但是在選舉村長時,仍是恒元支持的廣聚當選村長。那么,廣聚于恒元又是什么角色呢?廣聚可以說是恒元的“傀儡”,他如恒元所愿當選村長,但在做任何事的時候還是去向恒元“報告”。“打虎”之后,恒元一心關心著自己是否有受喜富的牽連,廣聚在開完處理喜富的會后,“飯也沒有吃,歪著個頭,先到恒元那里報告”。減租和丈地的事情,也是恒元和他的兒子家祥出的主意。可見,恒元仍是實權者。并且,在“打虎”這一部分里,喜富是被批判的對象被打倒,恒元的問題卻沒有人敢提。
那么,為什么大家都知道恒元是黑幕后的操縱者,但是,卻不敢說揭露他的惡行呢?馬克思說:“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一方面是因為恒元是地主,他有強大的經濟后盾;其次,他是村里的能人,腦子靈活,有手段能籠絡人心,在出事的時候還能置身事外。不僅如此,他的兒子家祥畢業于縣里的簡易師范學院,是本村的小學教員,也是村里的教育委員,在農民普遍不太識字的情況下,有任何有需要用到文字的地方,都需要有求于人,那么就相當于家祥把控著村里的文化領導權。更重要的是,在農村傳統的宗法制度仍支配著人們的行為,農民們不敢出頭,或者可能日后還要有求于他,不敢得罪他。老秦就說過“指望老槐樹底人誰得罪起老恒元?”還有閻家山很多都是閻家的本性,所以雖然恒元有很多問題,但是,閻家山的農民們或顧忌本家的緣故,或顧忌本村人的緣故,也許并沒有把恒元想的很壞,在他出現問題的時候也不想落盡下石。
福柯說“權利即話語”,用在閻家山也同樣奏效。在閻家山,誰能說話,誰敢說話,誰會說話是個很重要的問題。在“打虎”的時候,章工作人員要求大家說說喜富的罪行,開始沒有人說,還是一個外來戶馬鳳鳴“打頭炮”,然后大家才開始說起來。
老楊來模范村督促秋收,去老秦家里吃飯,廣聚還有顧忌,但是恒元吃定了老秦不敢說他的壞話,最終還是老秦的老婆和一個小女孩念的歌子道出了閻家山的現狀,引起了老楊的對“模范村”的懷疑。
在“打虎”的時候,老槐樹底下的人還只敢斗一斗喜富,并且是在縣里調查出喜富的事,喜富被撤職之后。對于老恒元的問題,“與恒元有關系的事差不多還沒人敢提”。在縣里來的老楊來了之后,老槐樹底下的人弄清了老楊的來歷,他是否站在農民的立場上說話,以及他背后的權力關系等之后才敢于說話,敢于正面去揭露恒元的問題。
老楊在組織斗恒元,參加農救會的時候,會編歌的李有才和會說話的小順在里面起了很大的作用。李有才編的歌把農救會的要義簡單的表達出來,小順則把歌傳播給更多的人知道,使農民明了政府真正的政策是什么。可見,在《李有才板話》中,趙樹理充分地肯定了會說、能說的人在革命中所起的作用,也肯定需要會說話的掌握權力。最終,在老楊同志的帶領下,李有才和老槐樹底下的人奪回了話語權。
三、話語權力背后——被腐化的權力階級
《李有才板話》中關于小元的變化的敘述,以及最后李有才被任命為“民眾夜校教員”,表達了作者對于話語權力背后容易被腐化的權力階級的隱約擔憂。
小元在沒有被選為武委會主任之前,歸屬于老槐樹一派,其斗爭性是很強的。得貴通知大家選村長說“老村長的意思叫選廣聚”,小元道:“我看咋們也不用管他‘老村長的意思’…偏不選廣聚!”[6]老秦怕得罪恒元,小元還批評了老秦,說老秦“真見不得事”。在提喜富的意見的時候,也很積極,還鼓勵馬鳳鳴說:“提吧,你一提我接住就提,說開頭多著哩!”[7]在揭露恒元一派丈地不公時也很明白,說恒元丈地的把戲,“那還不是哄小孩子?只要恒元的得丈公道了,咋們這些戶,二畝也不出負擔,三畝還不出負擔;人家把三百畝丈成一百畝,輪到你名下,三畝也得出,二畝也得出!”[8]
但是,自從恒元耍心機,將斗爭性很強的小元“拉攏”成為武委會主任后,小元變了“割柴派民兵,擔水派民兵,自己架起胳膊當主任”“地也荒了”,叔父老陳罵他:“草比苗高,看你秋天吃什么”[9]。小元去鋤地,碰到家祥,“臉紅了,覺得不像個主任身份”,于是說“我到地里看看去”。小順和小福諷刺他道:“陳小元,壞的快,當了主任耍氣派,改了穿,換了戴,坐在廟上不下來,不擔水,不割柴,蹄蹄爪爪不想抬,鋤個地,也派差,逼著鄰居當奴才”[10]。尖銳地指出小元在擁有話語權之后將權力置于民眾之上,壓迫農民為自己干活,自己則“架起胳膊當主任”,沾染上了官僚氣,覺得自己再干活就“不像個主任身份”。小元是自己給自己有了身份的定位,但是從他叔父對他的批評看,似乎老槐樹底下的人并沒有認同他有“身份”就該有特權,而對他學恒元,不生產、不勞動,壓迫舊日患難的朋友,亂用權力非常不滿。
當小元被納入到權力體系中之后變“壞”了。那么,斗爭取得勝利后,李有才成為“民眾夜校教員”,小保既是農救會主席,又是村長,他們也被納入到權力體系之中后呢?還會一如既往的保持住他們的革命精神和批判意識嗎?誰能擔保他們也不會被權力腐化?李有才還會是底層農民的代言人,還是會變成政府的傳聲筒?他會不會因其角色的轉化而轉變,我們不得而知。但是,在趙樹理后來的小說《鍛煉鍛煉》之中,我們看到干部楊小四等人也是不下地干活的,說明“民”與“官”斗的歷史似乎從未停止。
時間:2022-03-15 作者:愛開大學生 來源:愛開大學生 關注: